靖王府正厅的烛火比往日亮得更烈，映得梁上悬着的猛虎下山图平添几分凶戾。靖王赵衍背着手站在窗前，指节叩击着冰冷的窗棂，发出沉闷的声响。
“张彪已过沧州，不出三日便能抵青州。”徐谦垂手立在一旁，声音平稳无波，“青州知府已收到密函，会全力配合清剿，确保不留痕迹。”
顾虞转过身，烛光在他鬓角的白发上投下阴影。他今年不过四十有五，眼角的皱纹却深得像刀刻，一双眼浑浊中藏着狠厉：“沈青那边呢？江湖人护着，未必好对付。”
“已请了‘黑风寨’的人出手。”徐谦道，“他们与沈太傅旧部有宿怨，此番截杀，既能除了斩草除根，又能嫁祸江湖仇杀，一举两得。”
顾虞颔首，走到案前拿起茶盏，却没喝，只盯着水面晃动的烛影：“那个老东西，倒是把沈青藏得严实。若不是当年沈太傅旧部里出了内鬼，咱们也不必等这么多年。”
徐谦沉默片刻，忽道：“王爷，方才在回廊遇见世子，他似乎对青州之事颇为上心。”
顾虞的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不耐：“衡儿年纪轻，总想着建功立业，让他闹去。只要别坏了大事，随他去。”
话音刚落，厅外便传来脚步声，顾衡掀帘而入，脸上带着惯有的桀骜：“父亲，徐先生。”
他目光扫过案上的舆图，落在青州的位置，故作随意地问：“张将军此去青州，真能抓到流寇余孽？我听说青州民风彪悍，怕是没那么容易。”
顾虞放下茶盏，语气沉了几分：“军国大事，岂是你能置喙的？好好待在府中，读你的书去。”
顾衡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却没退下，反而上前一步：“父亲，我听说沈青正往京城来，身边还跟着当年替沈妃接生的稳婆？张将军此去，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徐谦心头微紧，瞥了眼靖王。顾虞的脸色已沉如锅底，猛地一拍案几，茶水溅出：“放肆！谁让你查这些的？”
顾衡被斥得缩了缩脖子，却梗着脖子道：“父亲何必动怒？当年沈妃之事，府里老人多少知道些风声。我不过是觉得，与其让张将军在青州打草惊蛇，不如由我带人去截杀了他们——”
“住口！”顾虞厉声打断，“沈青是你能碰的？滚出去！”
顾衡被父亲眼中的戾气惊得心头一跳，却仍不甘地攥紧了拳：“父亲！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带着证据进京面圣，毁了咱们靖王府吗？我是您的儿子，靖王府的世子，我有权——”
“你有权做什么？”顾虞霍然起身，逼近几步，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想借着此事拉拢人心，在国主面前露脸？我告诉你，赵衡，这潭水太深，你蹚不起！”
父子俩目光对峙，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顾衡被父亲看得心头发怵，却仍强撑着道：“我只是想为父亲分忧——”
“分忧？”顾虞冷笑一声，“你是想看着我倒台，好早点接手这靖王府吧？”
这话如同一记耳光，狠狠扇在顾衡脸上。他脸色瞬间涨红，又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父亲……您怎能这么想儿子？”
“我怎么想？”顾虞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有怒，有失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这些年你在府中培植势力，拉拢京畿卫的校尉，以为我不知道？若不是看在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你以为你能安稳坐世子之位到今日？”
顾衡浑身一震，后退半步，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他没想到父亲竟早就知晓他的小动作，更没想到父亲对他竟如此防备。
“父亲既然信不过我，那我……”
“滚！”顾虞再次厉喝，指着门口，“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踏出府门半步！”
顾衡死死咬着牙，深深看了父亲一眼，又扫过面无表情的徐谦，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正厅，廊外传来他压抑的怒喝，夹杂着瓷器碎裂的脆响。
厅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顾虞胸口剧烈起伏，过了许久才缓过气，看向徐谦：“这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
徐谦躬身道：“世子年轻气盛，也是想为王爷出力，只是方法不当。”
“出力？”顾虞冷哼，“他是想踩着我往上爬！”他走到舆图前，指尖重重戳在青州的位置，“他们必须死，稳婆也不能留。世子那边，你派人看紧些，别让他坏了大事。”
“是。”徐谦应道，心中却暗自思忖。顾衡急于立功，又对靖王心存不满，或许……能成为一枚可用的棋子。
而此刻，被禁足在偏院的顾衡正将房内的摆件砸得粉碎。伺候的下人吓得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
“老东西！居然这么看我！”顾衡一脚踹翻花架，花盆摔在地上，泥土溅了他一裤脚，“他以为我不知道他当年做了什么？沈妃的孩子若真还活着，他以为能瞒一辈子？”
他猛地停住脚，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父亲不肯让他插手，无非是怕他掌握太多秘密。可若是……他能抢在张彪之前找到沈青和稳婆呢？
到那时，证据在他手中，无论是献给国主，还是以此要挟父亲，他都能占据主动。
“来人。”顾衡深吸一口气，脸上已恢复平静，“去把我那把镶金匕首拿来，再备一匹快马，就说我去城外给母亲上坟。”
下人虽有疑虑，却不敢违抗，匆匆退下准备。顾衡走到窗前，望着王府外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
父亲，您想独吞这一切，怕是没那么容易。这京城的风雨，也该由我来搅一搅了。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这番动作，早已落入徐谦派来监视的人眼中。而徐谦得知消息后，只是对着暗卫淡淡吩咐：“不必拦着，看看他想做什么。另外，给青州的张彪传个信，让他提防着点，别让咱们这位世子爷坏了大事。”
一场由父子异心引发的暗流，悄然汇入京城的风暴之中。这到底是请君入瓮，还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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