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宫内时常响起的乌鸦叫声,那嘶哑而苍凉的啼鸣在红墙黄瓦间回荡,赫舍里——乌希哈半眯着眼睛,慵懒地倚在步辇的软垫上。太监们的脚步整齐划一,步辇随之有节奏地轻轻晃动,经过一重重朱漆宫门,鎏金铜钉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宫门外扫洒的宫女们一见仪仗,纷纷低头退至墙根,屏息静立,生怕惊扰了这位宠妃的清净。
步辇一晃一晃的,乌希哈本就眯着的眼睛更是困意上涌。就在她即将坠入梦乡之际,步辇轻轻一顿,停在了景仁宫的汉白玉阶前。“娘娘,到了。”婵儿温声细语地凑到乌希哈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乌希哈缓缓睁开双眼,长睫轻颤,在婵儿的搀扶下下了辇。景仁宫的宫人早已熟悉她的到来,并未高声通传,只无声地行礼。乌希哈扶着婵儿的手,径直穿过明间,走向内室。帘拢低垂,内里熏着淡淡的安息香,却掩不住一丝压抑的气氛。
一进去,便瞧见皇后身着常服,未戴钿子,只松松挽了个髻,一支赤金凤尾簪斜插着,正以手支额,揉按着太阳穴,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像是彻夜未眠。
“这是怎么了?一大清早的,竟是这样的疲惫?”乌希哈掀开珠帘走了进去,清脆的碰撞声惊动了室内的人。
原本愁眉苦脸的剪秋一见她,顿时如见救星,急步上前福了一福:“淑妃娘娘您来了真是太好了!我们主子正头疼得厉害,奴婢们正不知如何是好。”
皇后闻声抬起头,勉强露出一丝笑意,伸出手:“你竟来得这样早。”她握住乌希哈的手,指尖微凉,“你我之间,何须这些虚礼,快坐下说话。”
乌希哈就着她的手坐在炕桌另一侧,笑着挽住她的臂弯:“礼不可废。你是皇后,理当如此。”
皇后叹了口气,反手拍拍她的手背:“唉!就你!总是这般周全,处处想着规矩。”
“一大早的就在这儿叹气,可是昨夜没睡好?”乌希哈关切地问,目光扫过她略显憔悴的面容。
皇后抬手示意,剪秋连忙捧上一盏温茶。她接过来,却并不喝,只捧着暖手,低声道:“皇上……要选秀了。”
乌希哈闻言,唇角弯起一抹了然的笑:“我当是什么大事呢,原是为这个。皇上登基已有三年,充实后宫本是情理之中。更何况,即便没有选秀,这后宫难道就缺了新人?”她语气轻缓,却带着看透世事的淡然。
“话是这么说没错……”皇后欲言又止。
“依我看,与其让那些不知根底、心思活络的宫女寻机攀爬,不如选些家世清白、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反倒更省心些。”乌希哈语气一转,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华妃可知晓这事儿了?”
提到华妃,皇后嘴角牵起一丝轻蔑的弧度:“她?昨夜皇上歇在她那儿,此刻怕是还在温柔乡里沉醉未醒呢!”
乌希哈轻笑出声,拿起团扇掩了掩唇:“哦?那我可真期待她知道这消息时的模样。看来这翊坤宫的小库房里,那些瓷器摆设,又得添置一批新的了。”
皇后正欲喝茶的手顿了顿,青瓷茶盏停在唇边。她放下茶盏,目光转向乌希哈,带着一丝探究。乌希哈却只是莞尔一笑,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一切尽在不言中。
又闲话片刻,估摸着华妃请安的时辰将至,乌希哈便起身告退。
帘幕垂下,隔绝了内室的光景。接下来的风雨,乌希哈已然能够想象。
她并未再坐步辇,只扶着婵儿的手,信步而行,却绕了远路,折向御花园方向。
婵儿不解,轻声问道:“娘娘,为何要绕这么一大段路?回宫的路不是更近些么?”
“急什么,”乌希哈目光掠过宫道两旁重重叠叠的殿宇飞檐,声音慵懒,“欣赏欣赏这沿途的风景,不好么?”
见婵儿仍是一脸懵懂,乌希哈笑着摇了摇头,抬手指点着远处几座略显寂寥的宫苑:“傻丫头,你看看,这东西六宫,还有多少间是这样空空荡荡、没了主人的?再过不久,怕是都要住满了。”
婵儿恍然大悟,连忙安慰道:“娘娘,您放心!就算这宫里住满了人,皇上对您的心意也是独一份的,谁都越不过您去。”
听到此言,乌希哈只是淡淡一笑,并未接话。[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嫁给玄凌,毕竟名义上,她曾是他的表妹,在赫舍里府那些模糊的年少光阴里,也算有过几分兄妹情谊。如今虽成了他的妃嫔,那份对“丈夫”的情爱却终究难以滋生,最多也只能停留在一种混杂着亲情与习惯的依赖之上。]
晨风拂过,带来御花园里初开的桂花冷香。她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转而吩咐道:“走吧。这个时辰,太后也该梳妆好了。咱们先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