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亲王福晋从永和宫回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一刻未停,直接命心腹侍卫,无论王爷在何处,立刻将人“请”回府中,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厉。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敦亲王允俄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些被打扰的不耐,浑然未觉屋内凝滞的气氛,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随口问道:“福晋回来得这般早?云舒没留你用膳?”
“啪——!”
敦亲王福晋猛地一掌拍在黄花梨木桌面上,震得茶盏哐当作响,也惊得敦亲王手一抖。
“何……何事惹得福晋发这般大的脾气?”敦亲王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弄得有些懵。
“何事?除了你,还能有谁!”福晋霍然起身,指着他的鼻子,声音因愤怒和后怕而微微发颤,“我今日若非去了永和宫,听了贵妃娘娘的提点,至今还蒙在鼓里!你……你竟敢私下与那年羹尧勾连!你是猪油蒙了心,还是嫌我们王府上下活得太长久了?要把这满府的人头都当作投名状给年羹尧送出去吗?!”
敦亲王脸色微变,没想到此事竟被乌希哈点破。他强自镇定,起身想去拍福晋的背安抚:“福晋消消气,听本王解释……本王这不也是为了咱们日后着想吗?年羹尧手握重兵,本王在军中也有些根基,若我们联手……”
他凑近福晋,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野心的光芒:“咱们何必要一直在他胤禛底下,看他的脸色过活?这江山,未必就非得是他的!”
“你糊涂!”福晋猛地甩开他的手,眼泪都快急出来了,“你忘了八爷、九爷如今是什么下场了吗?你忘了十四爷,那可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如今不也还在遵化守着景陵,形同圈禁!连亲兄弟尚且如此,你一个隔了肚皮的弟弟,又算个什么?!你真以为年羹尧是真心助你?他不过是利用你宗室亲王的身份!”
敦亲王被戳到痛处,尤其是提到血统问题,他梗着脖子,压抑许久的愤懑和不甘爆发出来,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些:“本王何尝不知道风险!可本王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论出身,论血统,本王额娘是温僖贵妃,钮祜禄氏,嫡出贵胄!他胤禛算什么?一个宫女子生的儿子!凭什么他就高高在上,让本王俯首称臣?本王不服!”
“我的爷!你小声些!作死吗?!”福晋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扑上去捂住他的嘴,惊恐地环顾四周,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哭腔,“这王府里里外外,谁知道有没有皇上粘杆处的耳目?!若是没有,贵妃娘娘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特地来警告你我?咱们怕是早就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了!”
这话如同冰水浇头,让敦亲王瞬间冷静下来,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他与年羹尧的联络自认隐秘,竟真的早已暴露?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后怕。
“……那,那云舒她……究竟是何意?”敦亲王语气软了下来,带着困惑,“反而通过你来提点……难道她并不希望本王……反了?”在他看来,乌希哈对胤禛未必有多少真情,不该如此维护才对。
福晋见他冷静下来,这才松开手,整理了一下情绪,低声道:“依妾身看,娘娘此举,并非全然为了皇上,恐怕……更是想与王爷您,寻求另一种合作。”
“合作?”敦亲王皱眉思索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你的意思是……她想让本王支持四阿哥弘历?”
福晋郑重地点了点头:“王爷请想,若您能助四阿哥登上大位,届时您便是从龙功臣,新帝的叔父,地位尊崇。娘娘与您有自幼的情分在,四阿哥在宫中见到您,也向来恭敬有加,称您一声‘十叔’。有这层关系在,将来无论如何,娘娘和四阿哥总不至于亏待了您。这难道不比与年羹尧那等骄横武夫虚与委蛇、行那险之又险的篡逆之事要稳妥得多?”
敦亲王听着,眼神逐渐亮了起来,喃喃道:“是了……是了!本王怎么早没想到这一层!若弘历那孩子上位,有云舒在,本王何须再受这等窝囊气!而且……本王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清楚,真不是当皇帝那块料,年羹尧那厮更是靠不住,届时过河拆桥,本王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要赔上身家性命?”
想通了此节,他顿觉豁然开朗,同时也惊出一身冷汗。
福晋见他终于想通,心中巨石落地,从袖中取出那封乌希哈交给她的、未曾封口的信笺:“王爷能想通便好。当务之急,是消除皇上的疑心。娘娘说,若王爷愿顾念兄弟之情,便让妾身将此信交予王爷。”
敦亲王接过信,展开一看,雪白的信纸上,只有力透纸背的三个字:
兄弟情。
他捏着信纸,沉默良久。这三个字,既是提醒,也是台阶,更是乌希哈为他指明的,眼下唯一安全可行的道路。尽管心中对皇帝仍有万般不服与怨怼,但权衡利弊之下,他深知,此刻除了顺着这个台阶下,向皇帝展示所谓的“兄弟情”,以退为进,已别无他法。
他长长地、带着不甘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将信纸紧紧攥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