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

云鬓簪

春日南浔水街青石板上水光潋滟，少女苏晚正从绸缎庄出来，手中握着刚买来的丝线，裙裾沾染着晚霞般的色泽。突然远处哗然喧闹声腾起，她循声抬眼望去——原来人群正围拢着一个年轻人指指点点。他手中执着青色草茎如跳动的光焰飞速扭结缠绕着，灵巧如蝶翻飞，未几竟结成精巧玲珑的草鹊一只。

众人喝彩雷动，年轻人只低头浅浅一笑。当散落人群如潮汐退去，他抬眼恰好撞上了苏晚清亮的好奇目光，两人皆怔住了。这人眼眸沉静若秋水，只倒映出一身素净衣衫的她。自此以后，每每她推开绿漆雕花的窗格，便会听到他抑扬顿挫却又朴拙的吆喝飘过小巷；她的心也似被系上了无形的丝线，每每轻轻拉动。

南浔春水淙淙，苏晚悄悄自后园角门溜出去的时候，手腕上多了一只草绿色的雀儿，在晚风中轻轻摇晃——那是陈默所赠的。

日子如河水悄然流过，一只粗糙又无比珍惜的手从货架底部托出一根温润玲珑的白玉簪子，簪顶镶嵌着一根梦幻般的天青雀羽。苏晚欣喜捧在手中，那缕天空的颜色，仿佛也融进她明澈的眼中：“从此它就替我守着你啦。”

然而苏家大院不是花影水街，府门高墙阻隔了情愫的藤蔓生长——苏父偶然间瞥见女儿发间陌生的簪子，那张脸顿时阴沉如墨。

“如此寒酸的物件儿，也配入我苏家的门楣？”玉石簪子被掷在地面如同无生命之物被斥逐。夜深露重，苏晚的窗台下凝立着陈默坚韧的身影。她紧紧抓住对方粗糙而坚定的手，指缝间渗入沁骨的凉意：“随我走，去一个没人认得的地方。”

两团依偎的黑影艰难攀上栖云岭，石阶湿滑如涂油，陡壁如鬼魅凝视。急促的喘息声与石片滚落声搅动着浓夜。她脚下蓦然一滑，身体如折翅之鸟，向嶙峋崖谷坠去……

唯有那缕曾绾住青丝、藏入云鬓的蓝羽，在凄然的风中挣扎扑棱了几下后，便悠悠然飘向黑暗深处，再也看不见了。

再醒来时已在柔软的床帐中。苏老爷守在她身边，语气哀然：“陈默他失足……葬身崖底了。”苏晚脑海霎时一片空茫，仿佛生命被撕掉了最重要的那页。她病骨支离卧于深闺，整日如枯井般无波无澜。窗外春日再明媚也与她无关，只偶尔拂过云鬓边那一缕空荡的凄风，才让她记起一些曾拥有而又丢失的梦的碎片——那根幽蓝雀翎究竟在哪里沉默呢？

数年后春草又绿。丫鬟扶着大病初愈的她缓缓行于街头，行至药铺门前，掌柜却正与人争执。她抬头望去，柜前那挺拔的身影，赫然映在她失焦多年的瞳孔里——仿佛惊雷无声炸响。那张脸，正是坠崖当夜她凝视过的、印入灵魂深处的模样！

掌柜愤然拍击柜台震落药笺：“陈默！你休要胡乱开价！”——陈默！这个名字像冰锥刺穿了凝固的记忆之海。那人正转身退开，腰间悬挂着的正是她那枚失落的玉簪！那缕被时光洗淡的蓝羽仿佛火焰般灼烧她的眼，仿佛在无声地唤醒那沉沉睡去的记忆——当年坠崖之时，簪绳崩断，簪子竟为他所得？

苏晚疾步追去，在巷口石阶上险险撞进那人怀里。她抓住陈默粗粝带茧的手——正是那曾温暖过她、又被命运粗暴拆散的触感：“是你……真的……活着？”

陈默低头望着面前这陌生人，只显迷惑：“你是谁？”

那抹曾在鬓边摇曳的天空之色，此时在两人之间默默悬挂。苏晚缓缓松开手，一片玉兰的花瓣静静飘落肩头，轻柔得几乎不可察觉，恍若时光无言叹息。

她缓缓转身，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温柔叠印在同一块斑驳的青石板上，她步履从容如同重新踏入一段未续完的缘。遗忘的沙丘终于被执念与深爱之风吹拂开，露出掩埋下的旧日情丝。

而那根饱含深情的蓝色羽毛，历经寒霜淬炼后，又将为谁在未来的岁月里轻轻颤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