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风雨呼啸如雷,年年农历七月初七,镇外石桥上必有两道若隐若现的人影遥遥相望。村民们传说是人间痴心郎陈石感动了天规,与仙界女神乔羽相约在此守望年年。
那年深秋,风萧萧地刮着落叶,山间采药的陈石发现了被猎网割伤翅膀的白鹭,奄奄一息,宛如一块飘零的白绢坠落于枯草间。彼时的陈石孤苦无依,却仍小心翼翼替这鸟儿裹好伤口,揣入怀里暖着带回了自己简陋的小屋。
白鹭羽翼日渐见好,可陈石自己采药维生,一日三餐尚且时常无着落。他只好天天加倍背起药筐,披上星光归家。
那天,陈石拖着疲劳而痛楚的腰腿回家,腿脚几乎连门槛都难迈过。推门后,灶上竟不知何时已烧好一锅热腾腾的清粥。屋角白光微闪,忽而消散,一名白衣少女已浮现眼前,眉眼间似含山间云雾,又似藏匿仙山深处的花叶,她自称乔羽,来自缥缈灵秀的药仙岛,是为母亲寻觅情花毒的解药而坠入凡间,受伤又得陈石搭救的。
乔羽每日轻柔地为陈石敷草药,替他拂去腿上沾染的尘泥;陈石也翻山越岭助她寻找紫蕊石莲,那是药仙岛失落人间的解药。乔羽常为陈石清洗磨药时留下道道伤口的双手,或陪在他昏暗油灯下沉默劳作的身影边。日子流水般静静淌过,陈石那间陋室里浸染了草药味道的温情里,也悄然滋生了彼此不能言说的牵念。
然而隔壁的张婆婆常常叹息:“山精有山精的路,地仙有地仙的道,凡人怎可强求同路!” 陈石垂首听时,石杵锤药的动作便会迟缓许多;乔羽也只在深夜偶尔立于窗下,痴痴凝望满天繁星里药仙岛的方向,眉目间满是忧思,而其中却再夹杂了深浓难舍的牵挂。
“情花毒解药需沾染情人泪水而生的紫蕊石莲。”乔羽一日终于开口,眼中泪光微颤,“若不能解毒,家慈将彻底绝情忘爱,甚至仙寿皆损。”陈石沉默良久,心中如同压上千斤石头。天刚蒙蒙亮,他将新采来的断肠草小心收进箩筐,毅然独自闯入了弥漫着剧毒瘴气的绝命崖深谷。蚀骨之痛如万千烧红的针霎时刺透身体每一寸皮肉,他仍拖着躯体一寸寸挪向石莲绽放之地。终于,陈石看到了沾染露珠的紫蕊石莲于绝壁绽放。
他颤抖着摘下后拼力返回,留下染血的印记蜿蜒崎岖——在风雨剥蚀的漫长岁月里,他挣扎爬回的路径上,竟顽强地生长出一簇又一簇血艳的杜鹃花。
等陈石挣扎着爬回小屋时,身体残破不堪,几乎已到了无法辨识人形的境地,紫蕊石莲亦被紧紧护在怀中,没有半分损毁。乔羽眼泪大滴涌落,泪水滴入陈石伤口,竟似引动起柔光微微,那是她悄悄携带仙岛上的泥土在默默起效,与人间痴情相互呼应。
然而天规森然,乔羽已不能久留。她含泪喂陈石服下半朵石莲后,身影如烟飘散空中,唯独陈石掌心里留下的一根雪白翎羽隐隐发光,随后化作一行小字印记烙印于手腕之上:“石桥候君,岁岁如期。”
七月初七这日终于来临,漫天暴雨如银河倾泻,雷光撕裂长空。陈石拖着被陈伤折磨得微微颤抖的身躯,早早来到石桥上。风雷震撼天地之间,却见乔羽身影自云海之间匆匆而降,泪珠早已滚落脸庞。她颤着双手轻拂过陈石腿上的旧伤痕,他身体内饱受煎熬的疼痛如冰雪在初春阳光下消融退却,仿佛一切伤痕皆未曾刻在骨肉之上。风雨激荡天地,只有两道紧挨的身影屹立石桥,于这山野人间塑成了一座横越仙凡、亦古亦今的雕塑。
村中老人们说,鹊桥相会需金风玉露作美,那石桥雨幕下的身影却偏偏选了如此悍烈的雷雨之日年复一年相会至今。或许,这雷雨是天道为隔绝仙凡所布下帷幕,却从未想痴情之人早已视若无声伴奏。雷电是鞭挞也是见证,那淋漓雨瀑之下,生命虽短暂有限,然真心之约却已刻于星辰流转中。
无情的天道高高悬立于空,它或许终将冷漠地划下无情界限;可雷暴倾盆的大地上,陈石与乔羽却依然执拗相守于水幕隔绝的两端。原来情若是真,即使相隔迢迢河汉的星光与人间冷泥尘土,其身影亦能彼此投落于心间——这永恒相望本身,正是神仙也无法禁锢的,人之所爱最初与最终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