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湃孤身一人来到老太太的房间,只见老太太的鬼魂躺在摇椅上,如同鸡爪子一般的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摇来晃去分外孤寂。 支湃打趣道:“您倒是逍遥自在。”
老太太头也没回,奇怪说道:“谁见了鬼都会十分惧怕,你怎么处之泰然呢?”
支湃走进屋,大大方方坐在太师椅上,回答道:“这几年我见得鬼多了,真是觉得,鬼并不可怕,最可怕的就是人,最狠毒的也不是恶鬼,而是人心。”
老太太颇以为然的点点头:“你替小丽找到了病根儿,我应该感谢你。”
支湃一脸谦虚:“老太太,何家于您有愧,可这几年遭的报应也差不多了,您该去托生了。何府总是闹鬼,您心里也不落忍吧?”
老太太从摇椅上慢慢站起来,确切的说,是慢慢飘起来,皱纹堆积的面庞上写满了愁怨:“家族大,时间长,人太多,必然会有一些纠纷矛盾,更会有一些诡异灵异之事,所以,家族内部有秘而不宣的镇宅法宝,可到了这一辈儿,没了,这些败家的子孙以为赚了钱了,做了官了,就是光耀门楣,可他们哪知道,祸端已近,大难临头啊,倒霉的时候到了。”
老太太说的很有道理,支湃站在一旁静静聆听,老太太扭头,用空洞的眼神看着支湃:“你以为我愿意留在这儿吗?每天不能见太阳光,蜷缩在阴影里苟存,我也不愿意啊。可是,我的这位祖太奶奶一天不走,这个宅子一天不得安生,我也只能在这儿游荡,劝说。”
听她说到祖太奶奶,支湃一开始还没明白,后来才反应过味儿来,老太太说的是阿婉。支湃问道:“您刚才说有传家镇宅的宝物,怎么会凭空消失了?”
老天太飘飘悠悠到了黄梨木香案前,指了指空空的佛龛:“这里原来供奉了一尊菩萨,是用柏木雕刻而成的,看起来不起眼,其实,那就是何家的镇宅之物。”
支湃听了很好奇,忙问:“又不是楠木、檀木雕刻的,也不稀奇吧?怎么就能镇宅呢?”
老太太扭头看了支湃一眼:“你懂什么!你听说过样式雷吗?”
支湃点头:“我看过梁思成的书,样式雷是清代建筑师家族,对吧?”
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没错,大清朝皇家的宫殿楼宇陵墓,什么故宫啊、圆明园、颐和园、避暑山庄、清西陵清东陵,好几代雷家人那都是样式房的掌案。雷家第七代传人叫雷廷昌,他修建的陵墓可多了去了,像什么同治的惠陵、慈安太后陵、慈禧太后陵、光绪崇陵,数不胜数,他在给同治皇帝修陵墓的时候,发现了这么一块柏木,那尊菩萨像就是用这块柏木雕成的。”
支湃有点不太相信,他笑道:“肯定是卖给您家的时候,卖家随口乱编的,就想图个好价钱,所以编了一个离奇的故事。”
老太太盯着空空的佛龛发呆,并没有在意支湃的调侃,更加详细的解释道:“你错了。这颗柏树本来是长在雾灵山上,长的不大,树干也不是很粗,但是,没有任何的斧子能砍倒,后来,是天火给劈开的。”
支湃一惊:“您是说,这是一块雷击木?”
老太太点头:“你还算有些见识。”
支湃想起了博通子给莫小则传艺时说过的话:雷击木是上天雷电所劈开,鬼魂妖孽深惧之,是最有力度的避邪法物。
老太太接着说道:“这块木头,水浸不湿,火烧不燃,刀砍无痕,久置不腐。本来是慈禧要用做棺头木的,可是她的亲儿子同治皇帝死的早,所以,就给同治皇帝用了。”
“样式雷把这块木头给偷了?”支湃猜测道。
老太太又躺回到摇椅上:“那怎么可能呢!这块木头长六尺九寸,太长了,需要锯下去一截儿。可是锯条折了几十根儿,连个印儿都没有。后来,皇宫里请来了龙兴之地的萨满巫师,巫师作法说,雾灵山这颗雷击木的树坑里有一条蛇,这个蛇会蜕皮,退下来的皮叫蛇筋,蛇筋捆在这根柏木上,就能锯断了,这才算解决了问题。”
支湃越听越感兴趣:“然后呢?”
“雷廷昌把锯下来的剩下的一截柏木视如珍宝,带回家里供奉,后来,大清国没了,雷家逐渐没落,那时候,我们何氏的老祖宗还贩卖私盐呢。沿街串巷卖盐的时候,接济过雷家。雷家是有恩必报的,所以,雷献彩最后不久于人士的时候,把这块木头还有半根儿蛇筋给了我们的老祖宗。”
支湃奇怪地问:“为什么不给他自己儿子呢?”
老太太道:“他没有子嗣,雷家到他这一辈儿之后,就不叫样式雷了。要不就说呢,每一个家族都有兴衰成败,这都是命里该着的。”
支湃提醒道:“老太太,您跑题儿了,接着说这块儿木头。”
老太太点头:“这块木头一直是等到了民国九年,阴差阳错之下,才被雕成了神像。那时候啊,闪灵县还叫重阳县,何家也是豪门大户了。县里有一个半仙叫凌云子,颇有神通,他家的四合院着火被烧了,县里有钱人家都去捐修,我们何家祖上给出了五千大洋,院子重新修好了,凌云子就想着还人情,听说了这块神木,就说给雕刻一个菩萨像,用蛇皮包裹着,一点一点的抠,终于雕刻而成,还在下边给刻了咒语,以保家宅平安。这宝贝一直就往下传,只传长子长孙。”
支湃问:“那你家也不缺钱,怎么会把这个宝贝给弄没了?”
老太太长叹一声:“要不就说该到衰败的时候了。这菩萨像传到我的手里,我视若珍宝,每天上香朝拜祷告,就这么和你说吧,六十年代破四旧,我拼了命的把它给保住了,埋在路边一颗枣树底下,每天我照旧去偷偷摸摸地拜一拜,可谁成想,家门不幸,人活得岁数大了,竟然成了罪过,后边的事情,估计你也听说了,我临死之前,把雕像托付给了若生我儿,这个不孝的东西,竟然给卖了!”
支湃一点也不惊讶,猜测着说道:“卖给那个香港的什么狗屁大师了,对吗?”
老太太微微点头:“没有了神佛保佑,庄园里不生妖孽才怪呢!”
至此,支湃终于完全明白了:何家小姐精神分裂,那位姓周的大师出主意,导致老太太离世,老太太一死,他就把镇宅神物给买走,再用咒语破解了锁魂钉,释放出了红衣女鬼在府上闹。家里没有了镇宅的法器,阿婉也就有恃无恐了。九灯门再派自己来这儿捉鬼,背后所瞄准的,不用问,就是何家的万贯家财。
支湃安慰道:“您也别太伤心了,老话说的话,儿孙自有儿孙福,与之相对应的,儿孙也自有儿孙祸。您别太操心了,找机会去幽冥报道,转世投胎去吧。”
老太太沉默无语,良久才说道:“你把我想的太简单了,你真的以为我是在这里护着这些不肖儿孙吗?他们死不足惜,我们何氏的祖坟可不能有半点差池啊,要不然,我没有脸到地下 面对列祖列宗去。”
支湃听懵了:“何家祖坟?哎,对呀,您的魂灵应该是在何家祖坟里,怎么会回到阳宅了呢?”
老太太无限神伤:“蠢儿子把黄鼠狼放在棺木之中,我片刻不能安稳,更愚蠢的是,他又听恶人相劝,把我转移到了河边,我想回祖坟是回不去的,因为建造祖坟的时候,有各种法器布局,孤魂野鬼魑魅魍魉都不能靠近。”
支湃不说话了,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上,又走到香案前拿出了三支香,在老太太遗像前点着:“我抽口烟,也给您上贡天地人三支香火。”
老太太闭着眼,眼泪是没有的,可看得出很难受:“五年来,我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没人想着这件事儿,还是你心细。”
支湃嘬着烟,分析道:“第一,您进不了祖坟了,第二,你又说要保护祖坟,这前后矛盾啊,这到底……哎呦我擦,我明白了。”
支湃忽然站起身:“那个红衣女鬼阿婉,她也想进祖坟,只不过,她想进去祸祸一番,是这么个理儿吧?”
老太太非常享受的接收着支湃刚才的香火,慢慢回道:“是又怎样,你的本事阻止不了阿婉。”
支湃非常尴尬,毕竟,老太太说的是实话。
人呐,知道一件事儿,和做到一件事儿差着太远呢,从嘴把到手的距离,不过是一米多,可是从说出来到做成事儿,距离是十万八千里。
支湃非常清楚什么样的法术能收服阿婉,什么驱魂术、御魂术,乾坤借法、三昧真火,随便一个法术修炼到火候,就能在一瞬间秒掉红衣女鬼,这些交给莫小则去做,大概一盏茶的功夫都用不了,可是自己虽然懂,却做不到,这是最难受的。
支湃问“阿婉怨念至深,她想回到何家祖坟里干什么?”
老太太回答道:“这还用问吗?想当年何季奎的正房夫人,把她给害死,又找来法师把她用锁魂钉钉在桃木板上,让她永世不得超生,她现在就想着找机会去报复那位正房夫人。”
支湃恍然大悟:“一个鬼的仇恨,可以持续这么些年呢。不过,这厉鬼确实很难对付。”
老太太看出支湃一脸为难的样子:“孩儿啊,你也不必太自责,苍蝇不叮无缝蛋,恶鬼不缠清白人,老何家有此一劫,能不能扛过去,就看造化了。”
支湃默默点头,看一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快十二点了,折腾了半宿,支湃也有些累了。
他回到房间时,李四和黎结巴还都没睡,李四关切地问:“怎么样?老太太有辙吗?”
支湃轻轻摇头,坐在床上按摩着眉心:“事情远比抓鬼要麻烦。”
黎明非常关切的出主意:“你吃夜宵吗?这个庄园里的厨子,做馄饨简直是一绝。”
支湃摇头:“明天早上,趁着天没亮咱们做最后一搏,如果不行,那就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支湃把自己的计划讲说一番,李四和黎结巴听完都很有信心:“齐,齐活了,这肯定能,能,能把那女鬼给,给逮住。”
支湃打起精神,把剩余的黄表纸铺满桌子,又拿起朱砂笔开始画符,画好的符咒晾干,放在双肩包里。
三人这才沉沉睡去。
刚过了午夜,黎结巴慢慢坐起身,眼神中都是狡黠,他慢慢起身,走到支湃床边,拽出了那个双肩包,轻轻打开了拉链……
凌晨三点半,沉沉夜色中,支湃等人都起来了,支湃把瓶子里剩余的牛眼泪分了,各自抹了一些,开门下楼。
支湃斜挎着背包,走在最前,身后是一脸困意蔫儿了吧唧的黎结巴,李四抽着烟走在最后。
走到一楼大厅处,三人在那架古琴旁止住脚步,支湃悄悄地把背包递给黎结巴,李四手里拿着打火机,支湃大声说道:“阿婉,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吧。”
果然,红衣女鬼从古琴下飘然而起:“大半夜的不睡觉,来此为何?”
支湃冷哼一声:“阿婉,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只要你离开这里,不再回来,我就放过你。”
阿婉阴森一笑:“如果我不答应呢?”
支湃一脸的自信:“那我现在就去后山,到何家祖坟里,把何季奎的牌位烧掉,把他的坟头挖开,把他挫骨扬灰。”
阿婉大怒,凄厉的怒嚎:“我夫君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狠毒?”
支湃等的就是女鬼的震怒,他悄悄冲黎明和李四使了个眼色,嘴里继续激怒阿婉:“就因为你阴魂不散,我问你,你到底答不答应,离不离开?”
阿婉冷冷回答道:“夜里,我就应该捅死你!”
二人对答之时,黎结巴已经打来了背包的拉链,伸手去掏咒符,李四的打火机也准备好了,可是,黎明伸手掏出来竟然是一本书,李四一瞧,上边写的是《大学生思想道德修养》,二人一愣,黎明伸手又去拿,拿出来还是一本书:《如何鉴定珠宝》。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难道拿错包了?不能啊!
支湃在前边不明就里,他看到黎明把手伸进了背包,自己开始念咒施法,女鬼身子往后飘,黎结巴实在没办法了,顺手把书就给扔了过去:“看法宝!”
女鬼躲也不躲,咯咯直笑。
支湃瞧了一眼掉在地上的,竟然是一本书。他当即明白:“完了,这女鬼夜里附魂在体,用了掉包计。怪不得刚才女鬼说,夜里应该捅死自己呢。现在,没有了符咒,那肯定是生拉硬拽牛宝宝——扯犊子了!”
阿婉欺身而至,一股寒风吹得支湃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阿婉一挥手,支湃就感觉有人托举自己一般,piacha摔了个四仰八叉,脑袋撞倒古琴上,古琴的琴弦发出嗡嗡的响声,支湃的脑袋也是嗡嗡的。
阿婉发出凄厉的笑声,消失不见了,三个人垂头丧气地回到房间,黎结巴总结感慨道:“这年头,钱,钱不好挣啊!”
支湃沮丧地躺在床上,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回没辙了,没招了,没咒念了。以前跟随师父、师爷,跟随莫小则一伙人,自己咋咋呼呼,又是当军师,又是出主意,呼风唤雨志得意满的,这让自己产生一个幻觉,觉得自己算是斗魂场的老将了,现在可好,老将出马,特别的傻,连最普通的女鬼都搞不定。
三人相对无言,也只好躺下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何若生和管家摆下丰盛早点,请三人过去吃饭。支湃不知道如何解释,毕竟牛眼泪都用完了,自己连女鬼都看不到了,在此呆下去,也是徒劳无功。
桌上作陪的还有小军和女友,二人盯着满桌饭菜,都没动筷子。
支湃问:“怎么不吃饭啊?”
小军摇头:“昨夜我俩吃了一整颗童子尿炖的牛心,恶心死了,看什么都没胃口。”
黎结巴心宽的很,喝着莲子银耳羹,吃着晶莹剔透的虾饺,嘴里还不闲着:“支湃,我有个主意,咱们干脆把那何季奎的坟挖开,用里边的骨头做人质,不对,做骨质,让女鬼乖乖就范,你看如何?”
一旁的何若生奇怪的问:“平白无故,为什么要挖我家祖上的坟呐?”
支湃只好解释:“阿婉留在这里,是为了报仇,她要找机会到何家祖坟里,去把何季奎正房夫人的坟墓给毁掉,以平息心中怨气。”
何若生若有所思:“那干脆我就把……”
支湃一摆手:“想都不要想,你家老太太留在这儿就是为了阻止此事。”
正聊着,外边有门子走来:“何总,门口有一个小年轻的,他说奉师命来找您。”
何若生问:“他有没有说,他的老师是谁呀?”
“说了,叫凌无为。”
何若生大喜过望:“快快有请,这一次,何家终于有救了。”
支湃问:“难不成,这凌无为是凌云子的后人?”
何若生点头:“正是!按理说呢,一事不劳二主,既然我把你请到庄园里,就不该再委托别人,但是,他是主动来帮忙的,不是我派人去请的,而且,请也请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