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无为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喝着茶盯着支湃,良久才反问:“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支湃点头:“当然。”
支湃心里想的是,别看对方岁数比我大,可过去的三年里,自己阅遍鬼怪妖魔,各种奇异恐怖的神魔外道,都见识了一个遍,这老头问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呢?
凌老头一脸严肃,显然不是在逗闷子开玩笑,他慢慢放下茶杯,语出惊人:“其实,你相信的程度并不如你自己想象的那么深。”
黎结巴在一旁给解释:“他昨天夜里亲自抓,抓了一只红衣女鬼,怎么可能不信呢。连我都,都确信不疑。”
凌无为很淡然的解释:“这个世界上的相信分为两种,我给你们举个例子吧,就好比说,有人在半悬空背着一筐砖头走钢丝,你站在平地上安全的位置说,我相信他能稳稳的走过去。这是一种相信,你相信的是他有能力走到尽头,鹤顶红,你相信有这种人吗?”
鹤姐噗嗤一笑:“别欺负我没有念过书啊!我在电视上见过,吴桥杂技演员手里竹竿都不用拿,一个人踩在另一个的肩膀上,双人在十几米的高空走钢丝,这有什么不信的,我绝对相信!”
凌无为轻轻点头,话锋一转:“如果让这个杂技演员抱着你家孩子在十几米的高空走钢丝呢?你还绝对相信吗?”
鹤顶红一愣,扭头看了看在院门口水缸旁玩水的茄子:“这……这……”
凌无为转头对支湃说到:“你相信有鬼,你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甚至你抓到过,这并不代表你内心深处真的相信世界上有鬼,或者说,你对鬼魂一无所知,神秘世界的运行法则,魂鬼给整个世界带来的影响,你更是从来没有考虑过。”
面对这样诛心的结论,支湃无可辩驳,在莫小则身边的三年,自己插科打诨、嘻嘻哈哈度过,没学来什么本事,鬼怪的产生以及行事规则,自己一无所知。
支湃虔诚地讨教:“愿闻其详。”
凌无为好像陷入回忆,久不言语,仿若一尊雕像坐在石凳上一动不动,过了很久才深吸一口气:“秦代之前,鬼怪之事各有各解,隋朝之后,儒家学说盛行于世,子不语怪力乱神,圣人的态度是存而不论,这种敬畏的态度是对的,毕竟大道是用来治理天下的,大张旗鼓的去宣传鬼怪,那是要天下大乱的。可是,对于这些肉眼不可见的异界之物该如何管教约束呢?总不能视而不见任其发展吧。”
支湃问道:“您的意思是,自古至今,其实君王朝廷、国家政府是对此知情的?”
凌无为点头:“不但知情,而且是成体系有传承的,汉唐宋元明清一脉相承,拿现在来说,中原大地,掌管天下神秘力量的乃是太乙宫,太乙宫虽然不是官方组织,但是传承有序,法度鲜明,国家对太乙宫也是存而不宣的。”
支湃一下就想到了宁王掌管的噬魂族,那就是明代的官方组织了。噬魂族独立与朝廷官僚系统之外,厂卫都不能随意过问。
一旁的黎结巴嘴张的老大,一只苍蝇飞进去他都没反应。
支湃问:“太乙宫就是负责专门抓鬼的?”
凌无为摇头:“那你就想的太简单了,太乙宫分为上中下外四部分,各自职能不同,居其上者,被尊奉为天师,负责的是国家民族之气数,山河社稷之稳固,帝王君上之命格,王公贵胄之运福。居其中者,名曰老君,负责皇家园林的风水,宫殿陵寝的守护,重大工程的祈福,天灾人祸之超度。居其下者,名曰星辰仙,负责邪魔外道之看管,妖鬼魂灵之降服,法典礼仪规格制度,百姓苍生吉凶祸福。此外,太乙宫还有对外的客曹神,他们负责展大国之雄姿,与境外灵异势力比武,控洋鬼邪教兴起,防异邦异鬼入主。”
支湃万没想到,自己之前所见识过的,竟然只是沧海一粟。他本来觉得在驱魂斗鬼这个领域,自己已经是傲视群雄了,可现在看来,说井底之蛙都不足为过。
支湃问:“仙长,您刚才说三大势力鼎足而立,可太乙宫这是四种分工啊?”
凌无为苦笑一声:“傻小子,太乙宫只能算三足鼎立的其中一条腿,他们以前是一家独大,可就在这几年,有一股新的势力快速崛起了。”
支湃直觉告诉他:“九灯门!”
果然,老头说的和支湃想的一模一样:“爱火丁族死灰复燃,他们大规模招揽民间异能人士,许以高薪高酬,使之成为赏士为其卖命。这些赏识也就是爱火丁的雇佣军团了,你们知道爱火丁什么意思嘛?”
支湃不假思索的回道:“九灯!”
老头愣住了,他又仔细打量了支湃一番:“关于这件事情的考证,足足用了我们一整年的时间,即便是爱火丁的内部人,也未必清楚,你怎么会知道?”
支湃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按照您刚才说的,爱火丁族他们和太乙宫根本不是一个当量级,他们不过是发展迅速,要想和太乙宫对抗,那还差着火候呢,凭什么成为三足鼎立中的一股势力?”
老头长叹一声:“太乙宫式微的趋势很明显,尤其是负责抑制邪教的客曹神,没有了领头者,陷入一片混乱。而爱火丁族办事不择手段,他们本来在夹缝中生存,可是后来发展到重金贿赂太乙宫,巴结高官,敲诈巨富,巧取豪夺神物宝物。”
支湃点头:“确实如此,您的祖上凌云子给何家雕刻的镇宅之宝,就被他们其中一个姓周的给买走了。”
凌无为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神态:“何家造孽深重,开赌场办妓院,被钱财迷了心窍。而你说的姓周的,他还不算爱火丁族的成员,他只是一个钩子。”
支湃奇怪的问:“什么叫钩子?”
老头喝了一口水,拿起一个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在一个区域之内,总会有豪商巨富,钩子负责找到这样的人家,并找来恶鬼恶魂妖魔灵怪,去祸害这个人家,再由爱火丁人收取巨额的费用,指派人去降妖除魔。这叫什么?左手杀人,右手开棺材铺,丧良心啊!”
老头越说越激动,为了平复自己的情绪,他握住鹤顶红的手,仔细的抚摸着,心里这才安静祥和下来。
众人看的很尴尬,鹤顶红也略有不好意思,她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你们说的这些,我也听不懂,我去喂喂狗,哎,老头,这哈士奇是跟你来的吧?你养什么不好,养这么一个蠢东西。”
支湃问道:“那第三股势力是什么?”
老头脸上浮现出一丝的骄傲:“第三股势力,就是像我样这的散仙,大家机缘巧合也好,认真修炼也罢,有了一些手段和神通,保一方平安,护百姓免受异灵骚扰,既不加入太乙宫,也不成为爱火丁的帮凶,我们这些人被叫做丙仙。”
黎结巴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哎,这,这,就,就差一个甲就凑齐了。”
魏太监没听懂:“什么缺一个甲,什么叫凑齐了?”
黎结巴给他算:“太乙宫,这是乙;丙仙,这是丙;爱火丁族,这是丁,甲乙丙丁,这不就只差了一个甲吗?”
众人被他的歪理给彻底折服了。
支湃问:“仙长,我记得以前在明朝,九灯门就存在过,他们是分为天地玄黄宙洪荒八门外加一个总门,凑成了九灯门。那现在爱火丁族也分为九个分支吗?”
老头点头:“不错!还是分为九个派系,天上有七星北斗,它们的排行是一白贪狼、二黑巨门、三碧禄存、四绿文曲、五黄廉贞、六白武曲、七赤破军,这七个星宿称为北斗七星,再加上右弼和左辅两颗星,就是九星。爱火丁族据此命名划分。你猜,他们的兴起之地在哪里?”
支湃摇头:“不会真的是天上九星下凡吧?”
老头呸了一句:“啐!他们也配,他们的兴起之地,就在这里,闪灵镇。”
大家都很惊讶。
凌无为甚是得意地解释道:“闪灵镇这是去年为了创建文明城才改的名字,之前叫重阳镇,重阳乃是九月初九重九之意,切合爱火丁对于九的钟情,他们的很多猎魂者老家就是这里的。”
支湃听得很认真,黎结巴听得很糊涂,魏太监压根儿就没听,因为这些话,他早就听师父说过一百次了。
他低着头在手机备忘录上鼓捣着什么,鼓捣了半天还是整不明白,他捅了捅黎结巴:“哎,你说我怎么样能做出一个机器,自动往外弹射咒符,而且弹射出来的还能自动点火,这样的话,就不会有女鬼把我的打火机吹灭了。”
黎结巴气的一波浪脑袋:“你, 你是不是傻?你就买一个防,防风的打火机,不,不就行了?”
魏太监一愣,默默地把草稿图和思路在备忘录里删掉,嘴里嘟囔了一句:“也对哈,你不早说。”
而支湃最为关心的还是太乙宫,他问道:“您刚才提到,太乙宫有外事部门,还要和异国的神秘力量对抗比舞,那是怎么回事儿?”
凌无为解释道:“一个国家里的神秘组织、神秘力量都有门派之分,更何况不同民族、不同国家了,那更是争的不可开交,你死我活的,这种对抗名义上是民间组织以武会友,实际上,跟体育比赛不一样,和军事战争也不一样,有点类似于,类似于,哎,太监,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
魏太监头也不抬地回答道:“网络黑客对抗。”
支湃点头:“明白了。那输赢概率如何?”
凌无为手里摩挲着哈士奇的脑袋,不住地摇头:“现如今,太乙宫的客曹神群龙无首,普通散仙法力不足,爱活丁族忙着侵占地盘掠夺钱财无心迎战,所以,这一次的对抗,难有胜算。”
支湃很纳闷:“既然涉及到国家荣誉,为什么客曹神不赶紧选出一个首领,积极备战呢?”
老头儿苦笑:“哪里有那么容易?客曹神的首领不是选举的,也不是谁能任命的,是需要天意指定的,指定的那个人还没找到。”
支湃还是不懂:“天意指定的?类似西藏那边的灵童转世?”
老头点头:“差不多吧,哎呦,时间快到了,小伙子,我给你解答了这么多事情,你还满意吧?”
支湃站起身给老头重新沏茶:“受教受教,受益匪浅,仙长,我以茶代酒……”
“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既然对你这么有用,解开了你很多困惑,丰富了你的头脑和阅历,这样吧,你就给我三千块钱,不多吧?”老头一脸认真。
支湃一愣,没明白老头的话,怎么还突然要收费了?
老头一点也不像开玩笑,还在紧着解释呢:“三千不多吧?刚才那番话,只有我了解的如此详细,你不亏。”
支湃脑袋大三圈——这老头太没六儿了吧?
老头非常体贴,从兜里掏出一个三星手机:“没有现金也没关系,我有支付宝,也有微信,来,你扫我。”
黎结巴知道支湃没钱,他扫码给老头支付了三千块,老头高兴地就跟过年似的,大踏步走进正房:“鹤顶红啊,给我揉揉颈椎,给我手机充上电。”
魏太监小声叹了口气,嘟囔道:“光着屁股推磨盘,转着圈圈丢人 !唉……”
黎结巴挤兑魏太监:“你跟你师父别…别…别的没学会,这贪财爱钱学得可真,真,真到位呀!”
魏太监不以为然:“我师父对钱没概念。”
黎结巴不屑的撇嘴:“这还没概念呢?聊了半小时,张嘴就要三千块,他是相面算卦还是精神谈话了?”
魏太监在手机上忙活着敲来按去,头也不抬:“我师父在YY平台上看小姑娘唱歌跳舞,雷打不动,每天给人刷礼物,刚才那几千块一个中午就没了,来得快,去的也快。”
黎结巴和支湃哭笑不得。
钱串子怂恿道:“哎,太监,既然现在已经出徒了,要不就跟我们一起混吧,你跟支湃配合,这活也不用熬夜起早,挣钱是只多不少,怎么样?”
魏太监还是摇头:“我师父说,我命中注定会在以后日子里要追随一个人的。”
“追…追…追随谁呀?”
魏太监伸手给黎结巴看:“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那个人没有手掌纹也没有指纹。”
黎结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瞧了瞧支湃的手心,扭头骂道:“你说的,这,这就是猴子撕大饼——胡扯!”
中午十一点半,李四开着伊兰特回来了,大步流星走进院儿,小声跟支湃问:“听说了吗,何小军被人绑架了!”
支湃点头:“不但听说了,而且何若生还怀疑是我干的。”
李四道:“据说在清河湾那儿给赎金,现在围了不少人了,咱也去看看?”
支湃点头:“行吧,闲着也是闲着。”
李四开上车带着支湃直奔清河湾。
清河湾的水中央有一个高高的栅栏,那是养鱼户喂鱼的地方。
支湃赶到的时候,只见河岸边上已经围了有几十号人了,何家雇来的汽艇也都准备好了。
临近十二点,小艇载着桃子,带了一提包的钱直奔河中央,李四皱着眉问:“这钱对方怎么取呀?这么多人大眼瞪小眼的,绑匪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去拿。如果过了一夜,钱丢了算谁的?”
支湃分析道:“能知道这个河中间凸起的栏杆,对方肯定是本地人。如果,我是绑匪,怎么样把这钱给拿走呢?难不成等待天黑,用直升飞机?”
李四摇头:“你可别闹了,悬停在河面上,危险系数太大,搞不好机毁人亡。再说了,谁动用了直升飞机,一查就能查到。”
桃子把一提包钱放在了围栏上,乘着小艇回到了岸边。
众人围在河边,有的站,有的蹲,有的窃窃私语,有的议论纷纷,大家伙就跟集体钓鱼似的,眼睁睁瞧着河中心的动静。
支湃忽然想到什么,径直走到了摩托艇旁边,对何若生说道:“何老先生,不要在这儿等了。”
何若生一愣:“此话怎讲?”
支湃指了指河中心:“要想从那拿走钱,要么是直升飞机原地起拔,要么是潜水员从河里把钱包好下潜,最大的可能性是第二种。”
何若生恍然大悟:“这么说来,现在河底下就有人?那我派人把这方圆十几里包围起来?”
支湃摇头:“你侄子的命在他们手里,不要逼得太紧,否则……”
支湃没往下说,何若生是在社会上和商圈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子,听支湃这么一说,马上就明白了,他指挥家人:“把看热闹的轰走,清场子,咱也走。”
支湃道:“老先生,一般来说,钱给到了,你侄子的性命应该是无忧的,我既然答应了他到赌场捉鬼,您看,能不能派人带我去赌场转一转,我去摸摸底儿。”
何若生点头:“唉,你可真是仁义,这才叫以德报怨呢。那就有劳了,让小桃带你去吧,赌场的事儿她清楚,而且也能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