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边陲,黄沙漫漫,高大的城门楼上,南辰王军的帅旗在狂风中猎猎乱飞。
广凌王的车队一路马不停蹄,在经历了二十多天的长途跋涉后,终于抵达西州。
任何初至西州的人,都会惊叹于这样一座雄城。
中州城也很恢宏雄伟,但那是一国之都,北陈数百年的基业,而西州地处偏远,在荒凉之地能有如此庞大规整的一座城池,足见此地主人的胸中丘壑。
毕竟那是以一己之力,坐拥北陈半壁兵马的小南辰王啊……
不过很快,刘子行就无暇去想这位关系生疏的皇叔了。
未来太子,身份贵重,又是奉皇命而来,南辰王府众人齐聚相迎,少女着一身素衣,低眉敛目,在一群刀口舔血的武人之中显得格外清丽温婉。
那是清河漼氏的贵女,也是他的未婚妻,漼时宜。
戚太后用来搪塞漼氏的一纸婚约,将两个素未谋面的人紧紧牵连在了一起。
刘子行知道自己远行千里的举动堪称疯狂,但他实在想见到活生生的漼时宜,而不是那一纸死板的画像。
见面的寒暄不过是些场面话,与小南辰王见过礼,刘子行便看向那一直安静煮茶的素衣少女。
“漼姑娘,终于见面了。”
广凌王姿容无双,笑起来端的是个人畜无害的翩翩少年。
“广凌王殿下远行辛苦。”顶着师兄师姐们揶揄的眼神,漼时宜颇有几分无奈,又去看上首端坐饮茶的青年,带着几分不安。
“师父,我……”
远处嘹亮的号角与战鼓声一下子盖过了漼时宜的声音,这是军中紧急的召令。
所有人都很警觉,小南辰王更是立即站起来,匆忙提了佩剑,命人备马。
“军情紧急,我们走了。”
“远来是客,时宜,你负责招待广凌王。”
漼时宜根本无法拒绝,沉默须臾后,道了声:“好。”
对于南辰王府的人而言,出征打仗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常见。
也许小南辰王根本没有听到她的回答,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军出征,整座府邸除了守卫,只剩下了漼时宜和广凌王这个初来乍到的客人。
最初的几天,相安无事。漼时宜平日只待在自己的院落里,而在明面上,刘子行前往西州是有公务在身,顾念礼仪,也并不纠缠于她。
恰好一日,他打算出门时在王府大门遇到了漼时宜,她依旧是一身素衣,婢女拎着篮子紧随其后。
“漼姑娘是要出门?”
相处几日,刘子行便知道漼时宜和中州的名门贵女没什么两样,平日深居简出,学诗词歌赋,习琴棋书画。
清河漼氏的贵女,不卑不亢地欠了欠身,嗓音依旧是温和的。“今日十五,我去恩慈寺烧香。”
王府门口已经备好了马车,漼时宜登上去,那温文尔雅的广凌王跟上来,笑道,“城外原来还有寺庙,当时本王一路行来竟未发觉。若是漼姑娘不嫌麻烦,可否领本王一道去参拜一番?”
她还能怎么说,当然是,“……好。”
北陈佛道昌盛,恩慈寺香火旺盛,几经修葺,已经是西州最大的寺院。
独自一人在深宫浮沉多年,刘子行从未求神拜佛,也不信鬼神之说,但漼时宜满心虔诚,他也就陪着她一步一步登上了位于半山腰的寺中。
梵音阵阵,佛殿中双手合十的少女终于缓缓睁眼,刘子行才将过于露骨的目光从她身上挪开。
“漼姑娘,是许了什么愿望?”
“……我在为南辰王军祈福,希望师父他们早日凯旋归来。”
“漼姑娘心诚所致,所求必得应验。”
漼时宜掀了掀唇,她实在不知如何与这位未婚夫相处,只好微笑以对。
一场大雨突如其来,香客们一时下不了山,挨挨挤挤的在长廊下避雨,寺庙的僧人们准备了热茶,不少人三五成群的坐在一起,赏雨饮茶,说些闲话。
“说来,也好一阵没看见安小神医坐堂了,好像得有整一年了吧。”
“不是去云游了么,女孩子家家的,志向大咧。”
“才不是,”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听说,是嫁人啦。我有个亲戚在东市做生意,上个月看到有人将百多抬红木箱子流水一般送进了安家,那不是聘礼是什么?!”
当即有人提出质疑,“谁这么有本事,摘得了我们的西州一枝花?”
“是呀是呀,若是谁有本事能娶到小神医那样的人,非得昭告天下不可,干什么藏着掖着?”
同一屋檐下避雨,却仿佛两个世界。
广凌王一身多年来的颐养尊容,别有气度,旁人都不敢太过靠近。有资格坐在他身旁的,只有同样皎洁如月的漼时宜。
山间雨景空濛,刘子行倚着凭栏,手捧一杯热茶,狭长的黑眸中若有所思。
“……这些百姓口中的安小神医,莫非就是宫中那位贵妃娘娘?”
漼时宜一怔,终是点了点头,“她的医术很好,西州百姓,受过她恩惠的人不知凡几。”
听到漼时宜亲口承认,刘子行又觉得不可置信,他从未听过这样的安雨。
在他眼里,她就是一个被皇叔刻意教养出来的美人,用来讨刘徽的欢心,巩固权势地位。
原来在旁人眼中,她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还有人专门来寺里给她立了长生牌位,初一十五的烧香磕头。
太荒诞了。
哪怕素未谋面,漼时宜的端庄温婉,也全然在刘子行的想象之中,而远在中州的某个人,则是完全跳脱了他的想象。
那边的香客们还在热火朝天的讨论那人是谁,人群中却有个年纪轻的女孩子突然叹了一句,“好可惜。”
“小神医怎么就嫁人生子了呢。”
唯一的安慰就是,能一口气拿出那么多聘礼,说明嫁的不差。
“小丫头可惜什么呀,你又不能娶她。”
旁边有个男人哄笑出声,惹得小少女攥紧了拳头。
“……你胡说八道,我只是觉得,这样太可惜了。”
倒是年纪大些的妇人们宽容地看着她,“小丫头年纪轻轻的,怎么的就不愿嫁人了?”
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孩儿,说到婚姻嫁娶,那女孩子也涨红了脸,喃喃道,“不,我…我只是在想,为什么这世上的女子总是如此,任你如何蕙质兰心,也只是被当做嫁人时的一点筹码而已。”
周围的人都在笑,告诉她想太多,妇人注定要在家中相夫教子,从古至今谁人不是如此,能有这些筹码就不错了,能过上衣食无忧、安逸顺遂的日子是最重要的。
漼时宜有点怅惘地坐在那里,她也不想嫁人,至少,不想嫁给眼前之人。哪怕,他是她未来的丈夫。
广凌王却以为漼时宜的心不在焉,是在担忧安雨。
“漼姑娘不必担心贵妃,她如今在宫中很是受宠。”
“我知道,陛下为了她大赦天下。这是册封皇后才有的礼遇。”
漼时宜话音里的异样,更让刘子行怜惜,毕竟这皇后之位,原本是属于清河漼氏,也是属于漼时宜的。
似乎某些东西,从一开始会错了意,就会一步一步的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