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时日,中州城里热闹得很。
一是契胡人做了朝廷的大将军,二是此前皇帝下诏征士,终于有几个才子名士陆陆续续地入京了。
册立大将军一事上,朝臣们颇有微词。所谓的太原金氏,放在三十年前,就是太行山下放牧的契胡部落,也是恰逢乱世,让一介胡人出了头。
奈何太原金氏有兵有马还有钱,不服也得服,太原王花钱一点儿也不心疼, 送给中州权贵的重礼让人如沐春风,上上下下能买通的都买通了,自认不肯同流合污的,也不敢真下死力去争——高氏,戚氏,金氏,外戚在朝堂你方唱罢我登场,这些年腥风血雨,敢于直言劝谏的大臣早就死得差不多了。
只好先去四处搜罗太原金氏的黑料,到时候来个致命一击。
“颜儿……怎么起的这么早?”
今日休沐,对于励精图治的小皇帝来说可以睡个懒觉,可他迷迷糊糊睁眼,他的贵妃坐在床边,俯身捏了一下他的脸。
“我要出宫一趟。”
“出宫?”刘徽一下子清醒了,看到安雨穿了身百姓的衣裳,头发也只用发带简单一束,清汤寡水的装扮,也很漂亮。
“今日有才子进京,京中一定热闹得很。”
原来不是要走。躺在被子里的少年懒懒闭上眼,含糊地道,“你想见他们,过些时日等人到得差不多了,宫中设宴便是……”
“可我想看热闹,天天呆在宫里没意思。你去不去?若是不去,我可就自己去了。”
当皇帝又不是坐牢,当然可以出宫。可惜刘徽前几年就没被当做一个人,像个传国玉玺似的被好好的摆在皇宫里。
就像鸟儿在笼子里关久了,忘记了会飞一样。
直到被安雨催促着,换了身半旧不新的衣裳,少年面上还有些怔怔。
得了皇帝要微服出巡的消息,宫门早已备下马车,一队同样乔装打扮过的宫廷侍卫牵着马候在一旁,领头的人是禁军统领秦严。
安雨径直朝这老熟人走去,问的却是身旁如在云雾的小少年,“对了,你会骑马吗?”
刘徽这才回过神,“……当然!”
秦严一脸复杂,中州贵女出行至少也得戴个幕离,乘个马车啥的,而安雨敷衍地穿了一身男装,抢了他的马就溜溜达达出了宫门。
他带着手下的侍卫们不能靠太近,又怕跟丢了,追得委实辛苦。
等到了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街头,又觉得弃车换马,实在是安雨的先见之明。
刘徽不是没出过宫,不过寥寥几次都是禁军开道,前呼后拥,那时的中州街头,连条多余的狗都没有。
而眼下,是另一种繁闹景象,街头还有说书人高亢嘹亮的声音:“自古庚子多灾,而今又逢流年,幸有陛下恤民,大减赋税,大赦天下,实为民之幸哉……”
街边一捧碗吃面的布衣书生却是摇头,叹息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北陈难道没有名门良将了吗,竟使蛮夷粗人盘踞朝堂,参赞军务……”
话音未落,身侧几骑踏过,带着一阵极淡的香风,也把尘土卷到了面前的碗里。
中年书生骂了一声晦气,待看清那当街纵马之人,是个一身男装也掩不住窈窕身姿的小娘子之后,差点把手里的筷子给掰折了。
“……女子不安于室,抛头露面,哪还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安雨根本没听到那路人甲的话,或者说听到了也不会放在心上,街边小贩递来两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她接过,又顺手给了满脸好奇的刘徽。
“好久没和人一起逛街了。”
一向张扬随意的少女,难得流露几分怅然。
刘徽只当她在思念西州的家人,提议道,“颜儿,不如我们把父亲母亲接到中州来颐养天年,可好?”
就算是太原王,也没有资格让刘徽称一声岳父的。少年讨好的意味太明显,安雨却只能微微摇头,“他们年事已高,恐怕不宜奔波跋涉。”
刘徽不再说话了,只是轻轻挽住她的手。哪怕安雨从不言明,他也明白,她有她的难处。
同甘共苦十几年,安雨何尝不想加恩于养父母,但这势必会引来太原王的不满。
一个故事里不需要两个主角,将养父母摆到台面上,某些事就会经不起推敲。
安雨越是当他们不存在,安家的人才能过上平静的生活。
所以刘徽也不再像初见时那样叫她安雨,而是认认真真把她当做了太原金氏的女儿,人前人后都是一口一个金颜的叫着。
安雨对这个名字没什么认同感,但刘徽叫得极为自然,一遍两遍三遍,她也就听之任之了。
“才子究竟何时进京?”
“不知道啊,听说是午后。我们早点出门,是为了找个好位置。”
小皇帝举着安雨给买的糖葫芦,到了茶楼的包厢坐下才开始吃。
少年没有半点帝王架势,不穿龙袍的时候,就像个温良书生,跟着安雨出来玩了半晌,也渐渐把心头那点局促不安给放下了。
见安雨靠坐在窗边,托着腮百无聊赖,又拉着她下棋。
围棋对于心不定的少年人来说太费神,五子棋却是正好。
海内名士,品德高洁,贩夫走卒,高门寒士皆向往之。
今日有才子抵京的消息早就在城中传开了,随着时间推移,聚集在城门附近相迎的人也越来越多。
他们略用了些茶点作午饭,又下了几局棋,街上人声忽而沸腾起来了,百姓们呼唤着才子的名字,夹道欢迎。
两个人好奇地扒着窗户往下看,刘徽被城门口鱼贯而入的长队伍吓了一跳,“那魏乾,不是听说是个寒人吗,为何有这么多家仆随从?”
安雨也懵,“我那名单上也没征召这么多人啊!”
打探消息的任务,交给了秦严,很快有了回复,“那些人并非仆役,都是仰慕名士之名,尾随他们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