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小白脸往集市去了。
裳予放下手中的药杵,快步走到院中,将指节抵在唇上,轻轻一吹,一道清细的哨音便贴着墙根飘了出去。
不过片刻,一道雪白影子从云端俯冲而下,翅膀带起的微风拂过衣襟,稳稳落在她摊开的掌心。
是只小白鸽。
黑黝黝的眼眸眨了眨,定定望着她。
裳予先喂了些米粒,又从袖中抽出张薄如蝉翼的纸,卷成细筒塞进它腿上的信筒,指腹轻轻蹭了蹭鸽羽。
裳予速去,小心些。
小白鸽鸣叫两声,振翅时没敢从院心飞过,反倒贴着墙根绕了段远路,才渐渐升高,雪白羽翼很快缩成天际的一个小点。
裳予望着那点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
从前在这院子里从不必这般遮掩,如今多了个人,连传信都要掐着他出门的时辰。
她想起前日那人蹲在菜地里的模样,指尖轻轻摩挲着蔫软的菜苗时,动作小心翼翼。
或许,他真的只是个残存戾气的江湖人,在这偌大江湖里,实在寻常不过。
可心底那股强烈的警惕与不安总挥之不去,她从不忽视自己的直觉,更不敢小看任何人。
确实该再谨慎些。
裳予摩挲着指尖,眸色沉了沉,看来,是时候寻个机会,“坦然”一点了。
另一边,小白鸽疾飞着落在一扇窗槛上,尖喙轻磕窗门,“吱呀”一声,窗户便开了道小缝。
它蹬了蹬腿迈进去,黑暗中立刻伸出一只手,取下了它腿上的信。
烛火跳动间,纸上:“风停了,未见再起,暂请静待”几个字渐渐模糊。
最终化作一缕飞灰,飘落在青砖地上。
*
天刚蒙蒙亮,李莲花就蹲在了菜地里,指尖捏着片蔫得打卷的青菜叶,许久没动,仿佛自己也跟菜地长在了一起。
狐狸精不知从哪窜出来,毛茸茸的尾巴扫过他手背,带起一阵痒意。
就在这时,隔壁紧闭的院门“吱呀”开了。
李莲花下意识抬眼望去,见那姑娘抱出卷旧草席,又找了些细竹条,动作麻利地搭起个简易小棚,转眼就搬到了屋后。
他神色一动,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家菜地,有了这棚子,菜苗就不怕再被瓢泼大雨打蔫了。
他盯着她的动作从头看到尾,也学着搭了个小棚,立在菜地中央,模样竟有几分像样。
李莲花抹了把额间的汗,气息微乱,可望着那棚子,眸底忽然亮了亮,像是多了点从前没有的鲜活气。
他从残存的青菜里挑了最鲜嫩的几把,放进竹篮,拍了拍狐狸精的头。
李莲花送隔壁去。
等狐狸精叼着篮子回来,带回了一颗糖,依旧不算甜,带着辣味。
李莲花眯了眯眼,舌尖抵着糖块,忽然觉得这味道也不算差。
往后的日子,两人的“信战”从没断过。
李莲花在信里写:
李莲花现在改种萝卜了,发了芽,看起来比青菜活得起。
裳予的回信很快送到。
裳予有你在,全靠衬托。
他又对送来的菜谱提质疑:
李莲花炒菜凭什么不能放糖?酒楼大厨一勺盐两勺糖,也是别有滋味。
她的回复带着锋芒。
裳予菜里放糖,和糖上炒菜,你说能有什么滋味?
有次见她给咳嗽的小孩熬梨汤,李莲花忍不住在信里调侃。
李莲花姑娘也有温柔的时候,不像对我,像要吃人。
没一会儿,狐狸精就叼来了回信,字迹凌厉。
裳予他多大,你多大,莫不是你也要我哄着才吃药?怎么不病死你呢。
李莲花盯着信纸,半晌才叹。
李莲花啧,真凶。
然后,又含一颗梨姜糖在嘴里,压了压心中莫名的燥意。
他常搬张竹凳坐在菜地里,望着隔壁院子发呆。从前的他,见谁都带着三分戾气,连看这菜地都觉得是碍眼的累赘。
可如今看着,竟品出了些不一样的意趣。
吵吵嚷嚷讨价还价的大爷大婶,胡搅蛮缠不肯付药钱、最终被拿擀面杖追着打的汉子……
李莲花早点付钱不就好了,还白挨顿打。
李莲花摇摇头,像是怒其不争,可看着看着,眼眶忽然有点发热。
海风依旧吹着,只是如今风里的药香,好像都没从前那么苦了。
他与隔壁姑娘对烧菜的心得,又进行了一番深入的探讨,但谁也说服不了谁。
于是决定,各自做一顿自己最拿手的好菜,交于对方,还有狐狸精品鉴。
然后,他送去的菜,就被原封不动地送回来了,狐狸精也蔫了,趴在自己的窝里,许久没动,连鼻尖都透出几分委屈。
李莲花张口欲言,欲言又止。
李莲花狐狸精,你这就有点伤人了。
狐狸精瞥他一眼,像是有了力气,又从窝里爬出来,咬起地上的纸递给他。
上面写着:
裳予吃吧吃吧,你多吃点,出不了三天,你就跟它一个味儿。
李莲花……
他盯着信纸,半晌没吭声,眼底的锐气渐渐淡去,最后只化作一声无奈的笑。
当年他剑指江湖时,谁都不敢这般怼他,如今倒被个姑娘用一句话堵得不知如何回应。
他弯腰挠了挠狐狸精的下巴。
李莲花算了,她比你更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