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什么，打几棒子，再给一颗糖吗。
李莲花指尖捏着皱成团的糖纸，指节泛白，眸色沉得像砚台里未搅开的墨，脸上没半分波澜。
只有攥紧糖纸的手，泄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滞涩。
他又蹲在菜地里，捏着颗发蔫的青菜苗，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湿软的泥土。
雨停两日，潮气还裹着寒意往骨缝里钻，他的目光都像被无形的钩子勾着，越过竹篱笆，往隔壁的屋子飘。
偶尔能瞥见那姑娘藏青的衣角晃过，或是听见她跟病患说话的清朗声线，像雨后初晴的风。
本该是敞亮的，落在他耳里却只剩敕喇。
一连三天，狐狸精什么都没叼来，更没有半张写着字的纸。
倒是今早，他瞧见那姑娘，将肉干塞进狐狸精嘴里，它大口嚼着，尾巴摇得快飞起来。
他垂着眼，望着泥地里自己模糊的影子，喉间微微发涩。
那日从信纸暗袋里摸出的糖，辣里裹着甜，顺着喉咙滑下去时，竟让他那被恨意啃噬得发冷的胸口，暖了那么一瞬。
可如今，那点暖意早被连日的阴翳冲散，只剩下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像菜地里没干的露水，黏在心上，沉得慌。
他唇瓣动了动，没发出声音，只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快得让人抓不住，眼底的暗沉却又浓了几分。
又挨了两日，他实在受不住屋里的憋闷，挑了个晴上午去镇上买盐和菜种。
路过街口那家飘着墨香的铺子时，脚步却像被钉住了。
门帘上“墨香”二字晃在眼前。
里头的纸墨气混着阳光飘出来，竟让他莫名想起那纸上的字，清隽里带着锋气，像她的人。
不像他，连活着都只剩一股子颓劲。
他摇摇头，自嘲一笑。
李莲花真是脑子糊涂了。
他低声骂了句，脚却已经跨进了铺子。
掌柜的热情地递上宣纸，他看着那素白的纸、浅青的砚，默然许久。
数着自己所剩无几的银子，却还是付了钱。
李莲花怀里揣着用油纸裹好的笔墨，走在回家的路上，心尖竟有些发颤。
他没敢细想为什么，只知道那日糖块的余温还在，想抓住点什么，哪怕只是几句带刺的话。
回到家，他把笔墨摆在落了灰的桌角，找了块布，细细擦了擦砚台。
磨墨时，墨汁从淡青晕成浓黑，他盯着砚台里自己扭曲的倒影，愣了半晌才铺开宣纸。
笔尖刚要落下，忽然顿了顿，一时间不知该写作如何称呼，索性只称隔壁姑娘。
他没再写那些剑拔弩张的刻薄话，只说今日去镇上，见墨铺的纸不错便买了。
若是再来一回，必不会再输半招。
说菜地里的青菜又起苗了，怎么也有她那本价值三百文的书一份功劳。
末了，指尖悬在纸上许久，才极轻地添了句。
李莲花前几日的糖，不甜，看来姑娘看似精明，倒也有被骗的时候。
每个字都写得格外有力，仿佛非要扳回一成，但好像也透出几分平和，不似那日的尖刻。
角落里，狐狸精在与它的小玩偶玩，一到饭点，便准时过去。
趁着狐狸精去隔壁蹭饭，他将信纸折好，递到它嘴边，后者仿佛已经见怪不怪了，熟悉地咬住，便脚步不停往隔壁去了。
这顿饭，他扒了两口就放下筷子，坐在桌边发呆。袖里的手悄悄攥紧，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没指望能收到回信，却在看见狐狸叼着信封跑回来时，指尖还是顿了顿。
信纸缓缓展开。
字不多，依旧带着她惯有的锋利：
裳予墨纸还行，就是字丑，即便你将所有墨水都用上，又何止输了半招，真会给自己找台阶。
裳予梨姜糖是我自己做的，暖身止咳，正适合你这弱不禁风的小白脸，五文一粒，依旧从你那二两里扣。
他盯着那几行字，看了一遍又一遍，嘴角竟不由自主地往上勾了勾，可眼底的郁色还没散，又添了点茫然的暖意。
他摸了摸口袋，找出块昨天买的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甜意漫开时。
他忽然觉得，这满肚子的恨与厌，好像被这纸上的几句话、嘴里的一点甜，悄悄凿开了个小缝，透进了点他许久没见过的光。
最近海边的风向又偏了。
原是海风将隔壁姑娘院子里的饭香与药香，一并吹到了他这里。
李莲花狐狸精承蒙姑娘多日的照顾，倒是吃得贴了秋膘，怕是日后动一下都费力。
他们依旧少见，即便见了也不说话，可自之后起，狐狸精便成了跑腿送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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