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精衔着纸团到隔壁。
李莲花坐在门槛上,瞧着雨后天色发灰,竟觉出点久违的、不算舒坦却也不算烦的滋味。
以前,总有人说他嘴毒,没想到这世上,有人与他不相上下,甚至更胜许多。
那淬了毒的话,直撞上他这满肚子的恨,不知能否分出个孰强孰弱。
没一会儿,狐狸精叼着小竹篮,篮里放着那姑娘的回复,更短,更毒:
裳予脏了的纸就从你那二两里扣,我白得还能骂两句,省得看你那半死不活的模样,心里窝火。
裳予既死不成,便少来怨天尤人,一副活不起的样子,二狗子都比你看着顺眼。
字里的嫌弃都快要溢出来了。
李莲花……
他盯着那几行字,嘴角僵着,心里却莫名窜起一股不服气的劲。
他又翻出一张废纸。
李莲花俗话说人眼常见人,鬼眼总见鬼。我看这话用在姑娘身上,真是半点不差。
收到这阴阳怪调,含沙射影地说她“狗眼才会总见到狗”,裳予反倒笑了。
裳予相由心生,人总是人,鬼本是鬼,二狗子和你,就如同你跟二狗子,真是别无二致。
二狗子=你,你=二狗子。
两人就这么隔着一堵墙,借狐狸精传信,字字句句都往对方心窝里扎。
没有半分温情,可李莲花那满肚子的恨,竟奇异地有了处可落。
不再是闷在心里啃噬五脏六腑,而是能借着“纸笔”发泄出去,再等着那更尖刻的话撞回来。
两个躲在各自戾气里的人,此刻反倒莫名地“连”在了一起。
她骂他窝囊小白脸,他嫌她泼辣黑心肠,有时用词几度扎心,他还想隔壁的姑娘会不会气到提着擀面杖来打他?
之前他见过那姑娘打人,功夫十分浅薄,只凭着几分蛮力,但瞧着也挺疼。
一上午,狐狸精跑断了腿,竹篮空了又满,满了又空。直到李莲花翻遍了屋子,再也找不出一张像样的纸,这场“骂战”才被迫终止。
他莫名输了半招,气得直咳嗽,狐狸精也趴在地上吐舌头,喘得像要背过气去。
最后一封是从隔壁来的。
她好像也知道了这边的“精力不济”,潇洒不羁的字体,仿佛也在嘲讽于他。
裳予是没地儿可翻了?还是指尖刮不动了,呵,体力甚弱,不若趁着还有几分姿色,赶紧找个有钱女户赘了吧,小,白,脸。
李莲花!
李莲花盯着那行字,咳嗽声骤然变大,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他猛地攥紧信纸,像是要把它揉成团丢出去,掌心却触到一点异样。
信纸一角折了个暗袋,小得只能藏下指尖大小的东西。
他微微一怔,一瞬间想的是,隔壁那姑娘不会是终于恼了,要毒死他吧。
但下一秒,他又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若真是如此,只怕要让她失望了。
是这信纸的一角,折出了一个暗角,小半个手掌大小,放不了什么东西。
他伸手去掏,端的是无畏无惧,指尖捞出一个用药纸包住的小块,拆开药纸,望着里头的东西,却忽然怔住。
李莲花凑上去,鼻尖轻嗅,闻到一股淡淡的清甜,不像毒药,倒像是……
糖。
李莲花的眼睛猛然瞪圆,既茫然,又像身在梦中的惊奇,喉咙痒意翻涌,又没忍住咳了几声。
他将糖小心翼翼地放入口中,甜意很淡,更多的是辛辣,却奇异地顺着喉咙滑下去。
连带着喉间的痒意都减轻了,阴冷了许久的身子,仿佛也从心口处,慢慢生出一股暖意。
狐狸精歇够了,忽然耳朵一竖,瞧见他嘴巴动个不停,以为是好吃的,急忙站起来扒他的衣摆。
李莲花没理,它嗷嗷叫了两声,又窜到隔壁去了,这一去,许久都没回来。
糖吃完了,李莲花低头看着满屋的狼藉,方才找纸时,把箱底的药材翻得四处都是,根茎、叶片散在桌角、凳下,还得慢慢收拾。
他站在原地,指尖似乎还留着糖的余味,心里空落落的,又好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不知不觉,一个上午的时光早已悄然流逝,隔壁升起袅袅炊烟,混着饭菜的香气飘过来。
等狐狸精终于回来时,肚子圆滚滚的,显然是在隔壁蹭够了吃食。
它嘴里没衔着纸,只叼着个拳头大的亮色玩绒,倒很像它。
狐狸精摇着尾巴,颠颠跑到窝边,将玩绒放到毛线球旁,两个并排躺着,像成对的玩意儿。
它才满意地蜷成一团,没多久就发出了轻浅的呼噜声。
李莲花垂着眼,目光落在那两个玩绒上,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
方才吃糖时残留的暖意还在指尖,此刻却像被风吹散了些,喉间没缘由地泛起一点涩。
他盯着地面上药材的碎末看了半晌,才慢慢直起身,但收拾屋子的心思,忽然弱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