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金遁光划破铅灰色云层,将翻涌着魔龙余怒的墨蓝海面远远甩在身后。约莫半日后,一片稀疏的岛礁群出现在视野尽头。礁石呈灰白色,嶙峋陡峭,裸露在冰冷的海风与稀薄的灵气中,死气淡薄,确实如青鸢所言,是这片混乱海域中难得的、相对安全的落脚点。
遁光降落在一处背风、地势稍平的石台上。青鸢撤去光罩,众人脚踏实地,皆感一阵脱力般的疲惫袭来。清霁小心地将臂弯中依旧昏迷的玄烬平放在相对干燥的岩石上。玄烬脸色苍白如纸,眉头紧锁,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仍在不自觉地轻微痉挛,体表暗银魔纹明灭不定,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细密的冷汗渗出。
“此地死气稀薄,但灵气也近乎枯竭。布阵需省着点用。” 青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指尖琉璃金砂流淌,并未形成宏大的结界,而是精准地勾勒出几个小巧却繁复的符文,落在石台四角。符文亮起微弱的金芒,形成一个仅覆盖石台范围的隐匿兼净化法阵,隔绝了外界的窥探与残余死气的缓慢侵蚀。
萧逐浪立刻蹲到玄烬身边,深紫色的灵力探入其经脉,眉头越皱越紧:“情况比预想的糟。暗银星砂吞噬了太多归墟死气和魔龙精血,力量本身狂暴凶戾,又与他体内残留的灵种净化金砂剧烈冲突。两股力量如同在他经脉里打仗,互相撕扯湮灭,伤及根本。若非清霁师叔的霜金之力暂时压制了冲突的烈度…” 他看向清霁,眼神凝重,“…他恐怕早已经脉寸断,爆体而亡。”
沈清昼盘膝坐在一旁,指尖按在“鸢鸣”琴弦上,远山青的音波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无声地扫描着玄烬的识海。“识海同样混乱。吞噬本能与魔龙残留的暴戾意志并未完全清除,只是被压制。一旦他苏醒,或者外界刺激稍大,随时可能再次反扑。”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清霁身上。他依旧闭着双目,心口那朵霜金昙花印记散发着温润平和的光辉,静静地笼罩着昏迷的玄烬。这光辉似乎能抚平狂暴能量最尖锐的棱角,让那明灭的魔纹都显得平和了几分。
“昙照之力…能持续多久?” 萧逐浪问出了关键。清霁自身也是初愈,力量未稳。
清霁微微侧头,似乎在感知着玄烬体内的情况。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萦绕起一缕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纯净的霜金星芒。这星芒没有攻击性,带着一种洞悉本质后的温和坚定。他轻轻将这缕星芒点向玄烬的丹田位置。
霜金星芒无声没入。
玄烬剧烈痉挛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奇异地放松下来。体表躁动的魔纹光芒也趋于平稳,虽然冲突仍在,但如同被冰封的火焰,暂时失去了爆发的力量。
“暂可维系三日。” 清霁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陈述一个事实,“但此非长久之计。需疏导,非压制。”
他的话点明了困境。昙照之力能暂时冰封冲突,却无法根除玄烬体内两股水火不容的力量。三日之内,必须找到疏导平衡之法,否则冰封解除,反噬只会更猛烈。
“疏导…谈何容易。” 萧逐浪苦笑,“暗银星砂霸道凶戾,灵种金砂纯净排他。强行调和,稍有不慎便是…”
“或许…并非全然无路。” 沈清昼忽然开口。他蒙眼绸带下的脸转向青鸢,“青鸢师叔,归墟之中,玄烬吞噬死气邪祟时,我以‘灵犀探’感知其能量流向。暗银星砂虽凶戾,却似乎…并非不能容纳其他属性力量,只是过程极其痛苦,且需绝对压制其吞噬本能。”
青鸢琉璃金眸微亮:“你是说…以毒攻毒?利用暗银星砂的吞噬特性,主动引入某种媒介,引导两股冲突力量融合或转化?”
“是媒介,也是桥梁。” 沈清昼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划,带起一个清越的音符,“需要一个足够坚韧、又能兼容净化与混乱两种极端属性的‘引子’。在幽冥鬼市…或许能找到。”
“幽冥鬼市?” 萧逐浪皱眉,“那里龙蛇混杂,奇物虽多,却也凶险万分。玄烬如今这状态…”
“鬼市确有奇物,但远水难解近渴。” 青鸢摇头,目光却落在清霁身上,“眼下,或许有更直接的办法。清霁师弟的‘昙照’之力,本质是守护法则的具现,洞悉万物本质。若能在压制冲突的同时,引导师弟以昙照之力‘看’清玄烬体内力量冲突的关键节点与流转路径…或许,我们能找到一条强行为其疏导的险路。”
她看向清霁:“只是此举极其凶险,需你分神二用,既要维持压制,又要深入探查。一旦被玄烬体内狂暴的力量反噬,或探查时触动其识海深处的吞噬本能…后果不堪设想。”
清霁沉默片刻。他“望”着昏迷中玄烬苍白的脸庞,那紧锁的眉头下,依稀还是当年寒潭边那个倔强又脆弱的少年。心口的霜金昙花印记光芒流转,传递着无声的决意。
他缓缓抬起手,这一次,指尖萦绕的霜金星芒不再只是一缕,而是分成了两股。一股依旧温和地笼罩玄烬全身,维持着压制。另一股则更加凝练,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锐意,缓缓点向玄烬的眉心。
“开始吧。”
青鸢立刻上前一步,琉璃金砂涌出,在清霁身周构筑起一层薄而坚韧的守护屏障,以防不测。萧逐浪和沈清昼也全神戒备,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霜金星芒触及玄烬眉心的刹那——
清霁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有无形的巨锤砸在识海,他“看”到了。
不再是模糊的能量感应,而是如同被强行拉入了一个混乱狂暴的宇宙。无数暗银色的、充满贪婪吞噬欲望的狂流,与纯净却无比排外的金色光点,在狭窄的“河道”中疯狂对撞、撕咬、湮灭。每一次碰撞都爆发出毁灭性的能量乱流,撕裂着“河道”本身。而“河道”之外,是更加深邃的黑暗,里面蛰伏着冰冷的兽性意志和魔龙残留的暴戾嘶吼,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时刻等待着反扑的机会!
深入探查带来的负荷远超想象!清霁闭目的脸上瞬间失去血色,唇角溢出一丝淡金色的血迹。维持压制的另一股星芒也剧烈波动起来。
“师叔!” 萧逐浪急呼。
“别动!” 青鸢低喝,琉璃金砂注入屏障,稳住清霁摇摇欲坠的身形。她的目光紧紧锁定清霁指尖那缕探入的星芒,琉璃金眸中光芒急闪,似乎在同步解析着那狂暴能量宇宙的乱流轨迹。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突然,清霁指尖那缕探入的霜金星芒猛地一亮!它不再是被动的观察者,而是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一个狂暴的暗银乱流与金色光点即将对撞的狭窄节点处,极其精准地刺入!
不是阻挡,不是调和。
而是…引导!
霜金星芒带着洞悉本质的绝对意志,在那千钧一发的节点上,强行改变了暗银乱流一丝微不可察的流向!让它与擦肩而过的金色光点,形成了一种极其短暂、极其脆弱的…并行!
“嗤!”
剧烈的能量冲突在那个节点爆发,玄烬的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但爆发的能量并未扩散造成更大破坏,反而在昙照之力引导的并行路径上,形成了一股短暂的、奇异的涡流!
就在这涡流形成的刹那——
青鸢眼中爆发出璀璨精光:“找到了!风池、天枢、膻中!三处节点,以霜金为引,强开临时通路!萧逐浪,蚀心针,注入你本源毒灵,模拟混沌属性,作缓冲桥梁!沈清昼,‘定风波’,稳住他识海核心!”
萧逐浪没有丝毫犹豫,深紫色的本源毒灵凝聚成三根细若牛毛、却蕴含剧毒与混乱特性的毒针,精准无比地刺入玄烬的风池、天枢、膻中三穴。
“蚀心·桥引!”
沈清昼琴弦急振,不再是杀伐之音,而是一曲低沉、浑厚、仿佛能定住沧海狂澜的古老琴曲。远山青的音波化作无形的锚,深深扎入玄烬识海深处那点摇摇欲坠的自我意识核心!
“定风波!”
清霁承受着最大的压力,指尖的霜金星芒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掌舵,引导着那狂暴的涡流,沿着三根毒针开辟出的、充满剧毒与混乱气息的临时“桥梁”艰难流转!每一次引导,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消耗着他庞大的心神与力量。
痛苦!难以想象的痛苦席卷玄烬的全身!暗银与金色的冲突在剧毒桥梁上被强行糅合、扭曲,产生出更加狂暴的变异能量。他的皮肤下血管根根凸起,呈现出诡异的紫黑色,身体剧烈抽搐,口中不断涌出混杂着暗银、淡金和深紫的污血。
但在这极致的痛苦中,一丝微妙的变化正在发生。
那狂暴的涡流在剧毒桥梁的缓冲与昙照之力的引导下,流转虽痛苦不堪,却不再是无序的毁灭性碰撞。一丝极其微弱、却更加凝练深邃的暗银星砂,开始从这痛苦的流转中被强行淬炼、沉淀出来,缓缓汇入他丹田深处那点贪狼星魂本源周围。
过程缓慢而凶险。
石台上,四人皆汗如雨下,灵力与心神以惊人的速度消耗。青鸢维持的守护屏障光芒也黯淡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当玄烬体内那狂暴的涡流终于趋于平缓,沿着那三条剧毒桥梁形成了一种痛苦却相对稳定的循环时,清霁指尖的霜金星芒骤然撤回。他身体一晃,脸色苍白如金纸,心口的昙花印记都黯淡了几分,显然消耗巨大。
萧逐浪和沈清昼也同时收手,剧烈喘息。
再看玄烬,虽然依旧昏迷,但体表魔纹的光芒已稳定下来,不再狂乱闪烁。他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一些,呼吸虽然微弱,却平稳了许多。最明显的变化是,他嘴角不再溢出污血,皮肤下那些恐怖的紫黑色凸起也消退下去。
“成了…” 萧逐浪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剧毒桥梁暂时稳住了冲突,痛苦淬炼也在产生新的、更可控的暗银星砂…虽然只是权宜之计,但至少…他暂时没有爆体之危了。”
青鸢撤去守护屏障,琉璃金眸中也难掩疲惫,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此法定非长久。剧毒桥梁终会侵蚀其根基,痛苦淬炼亦非正道。三日之内,必须找到根除之法。幽冥鬼市…或许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西南方,那片笼罩在记忆中的灰暗迷雾轮廓方向。这一次,目标清晰而急迫。
清霁静静调息着,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玄烬恢复平静的眉宇。无名岛礁上,死寂的海风依旧,但一场更艰难的寻药求生之路,已然在众人心中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