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岛礁的短暂喘息被死寂的海风填满。石台上,四人调息恢复,气氛却依旧凝重。玄烬虽在剧毒桥梁的维系下暂时脱离了爆体之危,但昏迷中紧锁的眉头和体内那三条如同定时炸弹般的深紫毒脉,时刻提醒着众人时间的紧迫。
“青鸢师叔,幽冥鬼市方位?” 萧逐浪率先打破沉默,他指尖捻着一枚深紫色丹药,小心地喂入玄烬口中,暂时压制毒脉对脏腑的侵蚀。丹药效果有限,如同杯水车薪。
青鸢摊开手掌,琉璃金砂流淌,在虚空中勾勒出一幅简易却清晰的海图。一点金光代表他们所在的无名岛礁,而在海图西北方极遥远之处,一片被标记为灰暗漩涡的区域缓缓旋转——幽冥鬼市。
“据此约万里之遥。以我当前状态全力催动星遁,亦需一日夜。但…” 她看向昏迷的玄烬和脸色依旧苍白的清霁,“…玄烬体内毒脉脆弱,清霁师弟亦需静养恢复昙照之力。强行星遁的空间撕扯,他们承受不住。”
“乘船。” 沈清昼的声音响起。他指尖在琴弦上轻抚,远山青的音波如同无形的触手探向岛礁边缘的浅滩。“礁石后有沉船残骸,主骨尚存。稍加炼制,可作渡海之用。虽慢,却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处背风的小湾内,半截巨大的、布满藤壶与锈迹的黑色金属船骨斜插在浅水中,看样式颇为古老,不似当代之物,却奇迹般地未被归墟死气完全腐朽。
“好!” 萧逐浪眼中一亮,“我通炼器粗浅法门,可主持炼制。清昼,你以音波助我探明船骨结构强度。青鸢师叔,烦请你布下隐匿阵法,遮掩炼器波动与气息。清霁师叔,玄烬就拜托你了。”
分工明确,众人立刻行动。
青鸢指尖金砂流转,在石台与小湾范围布下更严密的隐匿阵,隔绝内外。
沈清昼盘坐湾边,“鸢鸣”置于膝上。悠扬而带有穿透力的音波如同水银泻地,渗入沉船残骸的每一个角落,将船骨内部的结构、锈蚀程度、薄弱点等巨细靡遗地“勾勒”出来,反馈给萧逐浪。
萧逐浪则成了最忙碌的人。他跃入浅水,深紫灵力化作锋锐的切割之刃,剔除腐朽无用的部分,保留最坚韧的主龙骨和部分侧舷。又从储物法器中取出各种金属锭和坚韧的木料,以毒火熔炼塑形,修补缺损,加固结构。他手法娴熟,虽非炼器大师,但修复一艘勉强能用的海船绰绰有余。
清霁则守在玄烬身边。心口霜金昙花印记散发着柔和光辉,一方面继续微弱地维系着玄烬体内三条毒脉的稳定,另一方面也在缓慢恢复自身消耗的昙照之力。他闭目静坐,如同礁石,感知着玄烬体内那痛苦却相对稳定的能量循环,以及更深处蛰伏的凶险。
时间在紧张的劳作中流逝。一日后,一艘长约十丈、通体由修补过的黑沉金属骨架和深褐色灵木拼接而成的简陋海船,静静停泊在小湾中。船身线条粗犷,毫无美感,却透着一种历经沧桑的坚韧。船首镶嵌着一块被萧逐浪以秘法处理过的、能微弱驱散低级死气邪祟的暗紫色兽骨。
“只能如此了。足够坚固,能抵御寻常风浪和低阶海兽,速度…约莫日行千里。” 萧逐浪抹去额头的汗水,看着自己的作品,虽不满意,却已是当前条件下最优解。
青鸢检查了一遍船体,尤其关注隐匿阵法的嵌套,点了点头:“事不宜迟,即刻出发。”
清霁小心地抱起依旧昏迷的玄烬,登上海船。沈清昼和萧逐浪紧随其后。青鸢最后登船,指尖金砂一点船尾一处简陋的驱动法阵。
“嗡!”
法阵亮起黯淡的光芒,搅动海水。海船发出一阵沉闷的轰鸣,缓缓驶离了这片短暂庇护他们的无名岛礁,朝着西北方那灰暗漩涡标记的方向,破开墨蓝色的海浪前行。
海船航行在死寂的归墟之海。天空是永恒的铅灰色,海面波澜不惊,却透着令人心悸的压抑。稀薄的灵气和无处不在的微弱死气,让航行变得格外消耗心神。
玄烬被安置在船舱内唯一的简易床铺上。清霁坐在一旁,大部分心神沉浸在恢复自身和维系玄烬体内平衡中。萧逐浪负责操控海船和警戒,沈清昼则盘坐船头,以“灵犀探”音波不断扫描着周围海域,提前预警危险。
航行半日后。
“右舷,三十里,有东西在快速接近!数量…很多!充满死气和…饥饿感!” 沈清昼的示警声陡然响起,带着一丝凝重。
萧逐浪立刻操控船舵转向,试图规避。青鸢也出现在甲板,琉璃金眸望向沈清昼所指方向。
只见那片墨蓝色的海面下,一大片扭曲的阴影正以惊人的速度破水而来!它们形态怪异,似鱼非鱼,体表覆盖着腐朽的鳞片或裸露着惨白的骨刺,眼窝中跳动着幽绿的魂火,大张的口器中布满獠牙,散发着浓烈的死气与对生者血肉的贪婪渴望!
归墟腐鳍鲛! 一种被归墟死气深度侵蚀、早已失去灵智、只剩下吞噬本能的低阶海妖族群。它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鱼群,被海船上的生者气息吸引而来。
“是魔龙的怨念!” 青鸢瞬间明了,“它虽无法亲身追击,却以残存意志驱使着归墟中这些被污染的族群,不断骚扰我们,拖延时间,消耗我们的力量!准备迎战!师弟,护住玄烬!”
话音未落,第一波数十头腐鳍鲛已冲破海面,如同离弦的腐烂之箭,带着腥臭的死亡气息,朝着海船疯狂扑咬而来!
“找死!” 萧逐浪眼中厉色一闪,深紫灵力爆发!他并未使用消耗巨大的毒瘴,而是双手连挥,无数细密的蚀心毒针如同暴雨般射向扑来的鱼群。
“嗤嗤嗤——!”
毒针精准地没入腐鳍鲛的幽绿魂火或能量核心,被命中的腐鳍鲛身体剧烈抽搐,腐朽的血肉和骨骼迅速被腐蚀成腥臭的黑水,坠回海中。但更多的腐鳍鲛前仆后继!
沈清昼琴弦急振,一道道凝练的远山青音刃破空而出!“裂空·弦月!” 音刃旋转如月,锋利无匹,瞬间将数头靠近船身的腐鳍鲛凌空斩成两段!
青鸢并未直接出手,而是立于船艏,琉璃金砂化作数道纤细的金链,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地缠住几头试图从刁钻角度攻击船底或桅杆的腐鳍鲛,金链上净化之力爆发,将其瞬间烧成飞灰!同时,她维持着覆盖船身的隐匿兼净化阵法,确保战斗波动和生者气息不会引来更恐怖的存在。
战斗短暂而激烈。这一波数十头腐鳍鲛很快被清理干净,污血染黑了一小片海面。但沈清昼的脸色却更加凝重:“水下!还有更多!它们被血腥味刺激,彻底疯狂了!”
仿佛印证他的话,海船周围的海水如同沸腾般翻滚起来!密密麻麻、成百上千的幽绿魂火在深水中亮起,如同死亡的星辰。整个海船都被包围了!
“不能纠缠!加速突围!” 青鸢当机立断,指尖金砂涌入船尾驱动法阵。法阵光芒暴涨,海船速度陡然提升,如同离弦之箭般向前冲去!
“轰!轰!轰!”
无数腐鳍鲛悍不畏死地撞击在船体上!腐朽的利齿啃咬着加固过的船身,发出剧烈的摩擦声,船体剧烈摇晃!隐匿阵法在如此密集的攻击下光芒狂闪,摇摇欲坠!
萧逐浪和沈清昼压力陡增,毒针与音刃交织成死亡之网,不断绞杀着扑上船体和试图跳上甲板的腐鳍鲛,甲板上很快布满腥臭的粘液和碎骨。青鸢的琉璃金链更是舞成一片光网,护住关键部位。
船舱内,清霁心口的昙花印记光芒流转,将外界激烈的战斗波动和死气怨念隔绝在外,为玄烬维系着脆弱的平静。他闭目静坐,如同风暴中的礁石。
就在海船即将被腐鳍鲛的狂潮吞没之际——
一道清冽高亢、仿佛能穿透九霄云外的剑鸣声,陡然从远方天际传来!
紧接着,一道纯净炽烈、带着凛然正气与无尽哀思的白菊剑光,如同撕裂阴霾的黎明之光,自高空悍然斩落!
剑光的目标并非海船,而是船后那翻腾追逐的腐鳍鲛狂潮!
“嗡——!”
剑光落入鲛群中心,并未爆炸,而是瞬间绽放!化作无数朵由纯粹剑意凝聚的、栩栩如生的白菊。每一朵白菊都旋转着,花瓣边缘锐利如刃,带着净化和切割一切邪祟的决绝意志,在密集的鲛群中轰然席卷!
“噗噗噗噗——!”
被白菊剑光扫中的腐鳍鲛,无论体形大小,无论覆盖着多厚的腐鳞骨甲,都在瞬间被无声地切割净化,化作漫天飞散的灰烬!仅仅一剑,那令人绝望的鲛群狂潮,便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巨大的缺口!
海船压力骤减,趁机冲出包围圈。
一道素白的身影,踏着纷纷扬扬、尚未散尽的白色菊瓣虚影,如同九天降下的寒梅,飘然落在剧烈摇晃的船艏之上,恰好立于青鸢身侧前方半步。
她身姿挺拔如雪中孤松,一袭素白劲装纤尘不染,墨发以一根简单的青玉簪束起,几缕碎发拂过光洁的额头。面容清丽绝伦,却仿佛覆盖着万年不化的寒冰,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沉淀着足以淹没一切的哀恸与…一丝令人心悸的决绝。她手中握着一柄古朴长剑,剑身如玉,剑格处一朵盛放的白菊浮雕栩栩如生,剑尖斜指海面,残留的剑气让周遭翻涌的死气都为之凝滞退避。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青鸢身上,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敬重,微微颔首:“青鸢师叔。”
随即,她的视线转向船舱方向,仿佛穿透了甲板,落在闭目静坐的清霁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他身上那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属于陆昭明的残魂气息上。那冰封般的面容上,哀恸之色骤然加深,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她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向着清霁行过一礼以后,目光复杂地扫过清霁苍白的面容和心口那朵奇异的霜金昙花印记。
最后,她的视线才掠过如临大敌的萧逐浪和神色凝重的沈清昼,微微颔首示意,算是打过招呼。至于昏迷的玄烬,她只投去淡漠的一瞥。
“沧溟戒律堂,江浸月。”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前方翻涌的海域,声音恢复了清冷,“循魔龙肆虐后残留的怨念与…故人之息而至。” “故人之息”四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青鸢看着江浸月,琉璃金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淡淡的悲悯。她自然知晓陆昭明与江浸月的过往,也明白这“故人之息”意味着什么。她轻轻颔首:“浸月师侄来得及时。若非你这一剑‘白菊·净世’,我等恐陷于孽畜之口。”
江浸月握着剑的手又紧了一分,指节更显苍白。她没有回应青鸢的话,目光依旧锁死前方,仿佛要将那翻腾的死海看穿:“魔龙未死,怨念不息,此地不宜久留。师叔欲往何处?”
“幽冥鬼市。” 青鸢直言不讳,“玄烬身负隐患,清霁师弟亦需静悟新生之力,鬼市或有转机。”
听到“幽冥鬼市”,江浸月清冷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显然对那等混乱之地并无好感,但并未出言反对。她的目光再次扫过船舱方向,那缕属于陆昭明的微弱气息,如同无形的线,将她暂时拴在了这艘船上。
“我护送一程。” 她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素白的身影立于船艏,白菊长剑归鞘,但周身散发的凛冽剑意,却比出鞘时更加凝练,如同无形的屏障,将周遭蠢蠢欲动的死气与可能存在的窥探尽数逼退。
有了江浸月在船艏坐镇,接下来的航程变得异常平静。那些被魔龙怨念驱使的低阶邪祟,感应到白菊剑魄那净化一切的恐怖气息,远远便惊恐退避。海船得以全速航行在墨蓝的死海上,朝着西北方那幽冥鬼市所在的灰暗漩涡,破浪前行。
船舱内,清霁似乎感应到了船艏那股强大而熟悉的剑意,闭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心口那朵霜金昙花,在江浸月登船时,曾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如同无声的共鸣。而昏迷的玄烬,在霜金之力的庇护下,体内狂暴冲突的暗银与金砂,在剧毒桥梁的束缚下,痛苦而缓慢地流转着,等待着鬼市中未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