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海暗流

海船在墨蓝色的海面上平稳前行。江浸月立于船艏，素白的身影如同一柄归鞘的利剑，凛冽的剑意自然弥散，将周遭蠢蠢欲动的死气与邪念无声逼退。船尾法阵发出低沉的嗡鸣，是这片死寂海域唯一的声响。

船舱内，光线昏暗。玄烬躺在简易床铺上，昏迷中的身体不再剧烈抽搐，但眉头依旧紧锁，仿佛沉陷在无尽的痛苦梦境里。体表那三条深紫色的剧毒桥梁，在清霁心口霜金昙花散发的温润光辉笼罩下，缓缓流转，将狂暴的暗银星砂与残留的灵种金砂强行束缚在一条痛苦而脆弱的通道中。

清霁闭目静坐于床畔。五感封闭的世界并非虚无，而是另一种层面的“清晰”。他“看”不到光线，却能感知到霜金昙花光芒流淌的轨迹；他听不到声音，却能“触摸”到玄烬体内能量冲突的每一次悸动、毒脉侵蚀的细微呻吟。魔龙咆哮的余威、腐鳍鲛的腥臭、海风的咸涩…这些属于外界的喧嚣，都被心口那朵昙花的力量，如同滤网般层层隔绝在外，只留下最本质的能量波动。他在适应这片无声的“净土”，也在缓慢恢复着施展“昙照”所消耗的心神。

甲板上，萧逐浪接替了操舵的位置。沈清昼则盘坐在他附近，“鸢鸣”古琴置于膝头，指尖偶尔在琴弦上轻轻拂过，带起微弱的远山青音波，如同最精密的声呐，持续扫描着方圆数十里的海域。青鸢并未回舱调息，而是静立在船舷边，琉璃金裙在微风中轻扬，目光投向铅灰色的、仿佛凝固的天际线，似乎在推演着什么。她脸色依旧带着消耗过度的苍白，但气息已比之前平稳许多。

江浸月的到来，带来了短暂的安宁，也带来了无形的压力。她如同一座沉默的冰山，除了必要的警戒，极少言语。那双沉淀着深重哀恸的眼眸，大部分时间都投向船舱的方向，仿佛要将那层甲板看穿，落在那缕微弱却坚韧的、属于陆昭明的残魂气息上。偶尔，她的目光会掠过清霁苍白沉静的面容，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最终又归于冰冷的沉寂。

“青鸢师叔，”沈清昼的声音打破了甲板的沉寂，带着一丝探查后的凝重，“前方三百里，海域死气浓度异常升高，且有…空间扭曲的微弱波动。似有大型漩涡或秘境入口。”

青鸢收回远眺的目光，琉璃金眸微凝：“是归墟边缘常见的‘死气涡流’，也是通往幽冥鬼市外围的天然屏障之一。涡流内死气凝滞，易生邪物，空间亦不稳定。浸月师侄，”她转向船艏的素白身影，“你的白菊剑魄对死气克制极强，需你剑意开道，稳定船身。”

江浸月没有回头，只清冷地应了一声：“弟子明白。” 她握剑的手微微一动，并未出鞘，但一股更加凝练纯净的剑意已从她身上升腾而起，遥遥指向那死气升腾的方向。

海船继续前行，前方的海水颜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加深邃粘稠，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天空的铅灰色也更加压抑，仿佛随时会塌陷下来。空气中弥漫的腐朽气息令人窒息。

渐渐地，一个巨大而缓慢旋转的灰黑色漩涡出现在视野尽头。漩涡的边缘，死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黑色流质，不断有扭曲的阴影在其中沉浮、嘶嚎。空间在漩涡附近呈现出不自然的褶皱感，光线被拉扯得支离破碎。

“稳住船身！” 青鸢的声音提高了一丝。

江浸月动了。

她依旧没有拔剑，只是并指朝着前方那巨大的死气漩涡虚虚一引！

“净！”

一声清叱，并不高亢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志力。

一道纯粹到极致的白菊剑意自她指尖迸发。剑意并非实体剑光，而是化作一道无形的、却拥有绝对净化属性的通道，悍然刺入那粘稠的、充满恶意的死气涡流之中！

“嗤——！”

被白菊剑意触及的浓郁死气瞬间发出刺耳的消融声，如同遇到了克星般疯狂退避蒸发。一条相对“干净”、勉强可供海船通行的狭窄通道，硬生生在恐怖的涡流边缘被开辟出来！通道两侧，翻涌的黑色流质如同愤怒的墙壁，不断试图合拢，却被那持续的净化剑意死死抵住。

“进！” 青鸢果断下令，同时指尖琉璃金砂涌入船尾法阵，将海船速度催至极限。

萧逐浪全神贯注操控船舵，深紫灵力包裹住整个舵盘，确保船身稳定。沈清昼的琴音也变得急促而有力，远山青的音波化作实质的绳索，缠绕住船体关键部位，对抗着涡流边缘混乱的空间撕扯力。

海船如同离弦之箭，冲入那条由白菊剑意强行开辟的狭窄通道！

一入通道，周遭瞬间变得无比压抑。两侧是翻腾咆哮的、由纯粹死气凝聚的黑色“高墙”，无数扭曲痛苦的怨魂面孔在墙内若隐若现，发出无声的尖啸。混乱的空间之力拉扯着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光线被彻底吞噬，只有船尾法阵和青鸢维持的隐匿净化阵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以及江浸月指尖那道持续输出的白菊剑意。

江浸月立于船艏，身姿挺拔依旧，但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维持如此强度的净化剑意通道，对她亦是巨大的消耗。她那双冰冷的眼眸中，此刻只剩下全然的专注与决绝。

船舱内，原本被隔绝的强烈死气怨念，透过船体渗透进来。玄烬体内那三条被剧毒桥梁束缚的暗银星砂，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骤然变得狂暴起来！它们疯狂冲击着毒脉的束缚，试图吞噬这外来的“养分”。剧痛让昏迷中的玄烬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再次绷紧。

清霁心口的霜金昙花骤然亮起，更加凝练的辉光笼罩住玄烬，强行压制住那暴动的吞噬欲望。同时，一缕细微却坚韧的霜金星芒，如同最灵巧的探针，顺着玄烬的经脉，探向那躁动的源头——丹田深处那点贪婪的星魂本源。

在封闭五感的绝对专注下，清霁的“昙照”之力穿透层层混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玄烬力量的本质核心。那并非纯粹的混沌与凶戾。在冰冷吞噬的表象之下，那点星魂深处，竟藏着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渴望“秩序”与“存在”的本能悸动！如同在无尽黑暗中挣扎求存的一点火星。正是这点本能，让他未被吞噬欲望彻底同化，也是清霁的霜金之力能与之产生微妙共鸣的根源！

就在这时——

“小心！涡流核心有东西被惊动了！” 沈清昼急促的警告声穿透船舱！

几乎同时，通道左侧翻腾的黑色死气高墙猛地炸开。一条由无数惨白骨刺和腐烂血肉强行拼接而成的巨大触手，带着令人作呕的腥风与滔天怨念，如同倒塌的山峰，狠狠砸向海船中段！这触手蕴含的力量远超之前的腐鳍鲛，更带着强烈的空间禁锢之力，所过之处，连江浸月开辟的通道都开始剧烈扭曲！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目标并非船艏的江浸月或船尾的青鸢，而是防御相对薄弱的船身中段，更准确地说，是船舱的位置！仿佛感应到了船舱内玄烬体内那诱人的、混乱而强大的力量气息！

“休想！” 青鸢琉璃金眸寒光一闪，她一直积蓄的部分力量瞬间爆发！不再维持隐匿阵，而是双手结印，北斗星图虚影在身后一闪而逝！

“天权·断阻！”

一道凝练如丝的琉璃金光刃后发先至，并非斩向触手本体，而是精准无比地切入触手与涡流核心力量连接的某个无形节点！

那势若万钧砸落的恐怖骨刺触手，动作猛地一滞，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捆缚，力量传递出现致命的迟滞和混乱！砸落的轨迹也发生了细微的偏斜。

但这偏斜，仅仅是为船上之人争取了一瞬的反应时间，触手依旧带着毁灭之势落下！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一道身影，比所有人的反应更快一步，出现在了船舷外侧，正对着那砸落的骨刺触手！

是清霁！

他不知何时已离开船舱，出现在船体最危险的位置。他依旧闭着双目，心口的霜金昙花印记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辉！面对那足以拍碎山峰的恐怖触手，他没有闪避，没有攻击，只是平静地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对着那砸落的庞然巨物，虚虚一按。

“昙照·归墟。”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没有能量的剧烈爆发。

只有一点纯粹到极致的霜金星芒，自他掌心无声射出，精准地点在那骨刺触手最核心、怨念最浓郁的一点之上。

“啵。”

又是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

那蕴含着恐怖力量与怨念的骨刺触手，在被霜金星芒点中的刹那，如同被戳破的幻影，又如同被投入绝对零度的烈焰，从接触点开始，无声无息地…瓦解！不是碎裂，不是净化，而是构成其存在的“因”被彻底否定，如同沙塔般迅速崩塌、消散！连同那禁锢空间的诡异力量，也一同消弭于无形！

这神异而震撼的一幕，让船艏的江浸月瞳孔微缩，连持续输出的剑意都出现了一丝波动。甲板上的萧沈二人更是心神剧震。

骨刺触手消散，通道前方再无阻碍。江浸月立刻收敛心神，剑意通道再次稳固。青鸢也重新撑起隐匿阵法。海船有惊无险地冲出了这片死气涡流区域。

前方海域豁然开朗，虽然依旧被铅灰色笼罩，但死气浓度大减。遥远的西北方天际，一片更加庞大、更加深邃的灰暗漩涡静静悬浮，仿佛一只横亘于海天之间的巨眼，散发着混乱、驳杂却又异常繁华的诡异气息。

幽冥鬼市，近在眼前。

船舷边，清霁缓缓收回手，心口的昙花光芒收敛，恢复温润。他闭目“望”向那灰暗漩涡的方向，平静无波。方才那惊世一击，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

船舱内，因外界刺激和清霁短暂离开而再次躁动的玄烬，在重新笼罩下来的霜金辉光中，渐渐平息。他丹田深处那点星魂本源，在方才清霁昙照之力的深入探查下，那丝微弱的“秩序”悸动，似乎悄然壮大了一丝，与狂暴的暗银星砂形成了一种更加微妙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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