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后堂无人处,阿顺的脸色仍旧白得过分,说:“红鸢姐,酒和银子,都从我的月钱里扣吧。”
红鸢脸上的柔和敛去,淡淡道。
红鸢“行了。”
红鸢“说到底也是潇潇交代给我的人。”
红鸢“她好不容易托我帮个忙,我这个做姐姐的铁定要给她办得漂漂亮亮。”
红鸢“再说了,我吹雪楼千百年的基业,还能差这一坛酒和十两银子?”
阿顺点点头,没说话。
红鸢瞧着没意思的紧,便打发他说。
红鸢“你下去通知一声,咱们马上关楼。”
阿顺朝她鞠了一躬,重新投入工作。
红鸢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整理了一下鬓角,脸上重新挂起职业性的明媚笑容,转身又掀帘步入喧闹的大堂,那袭红衣如同最亮眼的一抹色彩,游刃有余地周旋在各桌客人之间,仿佛刚才的风波从未发生过。
经此一事,楼里上下对小厮们更加谨慎,而对这位美貌与手腕兼备的红衣掌柜,更多了几分敬畏。
闭楼了,阿顺没事做,静下来,眼神飘向很远的地方,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牵着他的魂。嘴角先是微微向下偏右,又极轻地向上扬一下,像是要笑,却又被什么东西给按住了。如果有人在这里,便能从那双忽然空洞起来的眸子里,窥见一丝过去的影子。
彻骨的冷。
意识像被冻脆的琉璃,稍稍一动就要裂开无数碎片。风在洞外嘶吼,卷着雪沫,一次次试图扑灭他胸腔里那点微弱的火苗。
他叫张峻豪,小名阿顺,从有意识起便在这罕有人至的雪岭,终年的暴风雪将他困在了深山里。体温正一点点被冰冷的岩石吸走。黑暗裹挟着致命的倦意,温柔地诱他沉眠。
也许,就这样睡去,也不错……
就在眼皮即将合拢的刹那,一点微光,伴随着极其轻微的窸窣声,出现在洞口。
是幻觉吗?
那团光晕缓缓靠近,带着一种不属于这冰窟的暖意。他竭力聚焦涣散的视线,终于看清--那竟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毛间仿佛凝着月华,纯净得不染一丝杂尘。它口中衔着几株翠绿的草叶,一双琉璃琥珀色的眼瞳在昏暗的光线中,清澈得像融化的蜜糖,正安静地、带着某种奇异关切地望着他。
它慢慢走近,将那几株带着清苦气味的草叶放在他唇边,求生本能让他下意识的咀嚼,苦涩的汁液滑入喉咙。
之后的日子,坠入了一个恍惚而温暖的梦。
雪狐每日都会出现,时而衔来不知名的野果,汁液甘甜,缓解他的饥渴;时而带来深紫色的浆果或是根茎,它总是安静地来、安静地去,那双琉璃琥珀色的眼睛里,盛着远超兽类的温柔与灵性。
最温暖的,是每当黑夜降临,寒意最深时,它会轻轻卧在他身旁,将那蓬松如云朵、温暖似骄阳的尾巴,覆盖在他几乎冻僵的身体上。柔软的毛发贴着他的脸颊,带来令人心安的暖意和生命的气息。他依偎着它,听着洞外依旧呼啸的风雪,却不再感到绝望。
在那双澄澈琥珀的注视下,他甚至觉得,它听得懂他偶尔虚弱的喃喃自语。
伤势和体力在那种奇药草和它的陪伴下,恢复得很快。
终于有一天,他能靠着石壁稳稳坐起。阳光第一次钻出云层,从洞口斜射进来,照亮它一身雪毛,晕开柔和的光边。它蹲坐在他面前,仰着头,眼神依旧温柔。
劫后余生的激动,数日来的依赖与难以言喻的感激,在这一刻汹涌澎湃,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抚摸了一下它的头顶,然后俯身,将一个轻若羽翼的吻,落在它微湿的鼻尖上方。
张峻豪“若是能变成人,该多好。”
声音沙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惆怅。
它微微一颤,琥珀色的眼瞳蓦地睁大,映出他苍白憔悴的倒影。那里面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惊讶,一丝……慌乱?它倏然起身,像一道白色的流光,转瞬消失在洞外的阳光里。
张峻豪一怔,手还停在半空,心里空落了一片。
再然后,红鸢找到了他,收留他。
那时他才知道,那只雪色的狐狸,叫慕淮潇。
是她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张峻豪哼笑一声。
张峻豪“原来,真的可以变成人啊。”
只是,张峻豪从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