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中的景象并没有完，众人只知道金家后辈又出一个能为的，再加上一个金子轩，金光善的下一代算是稳了。
当然，也有不乐意金家稳下来的家族表示金光善偏爱庶子，败坏伦理。但说实话，礼教这种东西，只有在对自己有利的时候才会被拿来当道德标杆衡量人。在大多数时候，它都是被抛之脑后的。
在玄正世家中，当你作为嫡长子时，自然希望家族嫡庶分明，即使能力稀烂，也能踩在一众兄弟头上作威作福，成为家主。这时候，礼教就是你对付兄弟最大的武器
但一旦你成为家主了，又希望将来的位置传给能力卓绝的儿子，废物嫡长子什么的，就该给你看重的儿子让道啊。这时候，礼教又成了你最大的束缚。
如果有什么人是礼教始终保护着的，那大约是嫡妻正室了。在玄正年间，只要你是给人当大老婆的，就算生不出儿子，丈夫的家族也要管你生前死后。自己立得住，如虞紫鸢金夫人者，就算跟夫君关系不好了，在家中也能掌一半的管家权力。
水镜前的人各怀心思，金夫人隐晦的看了金光善一眼，心里流转着什么念头，没人知道。金光善手里的扇子转了几圈儿，注意到了金夫人的表情，顿时有些头疼。
说实话，他对这个夫人是满意的。貌美如花、知情识趣，打理内宅也是一把好手，家世也不错。让金光善休了这个夫人，金光善是不愿意的。但将来的孟瑶……夫人只怕容不下，他又不愿意。
水镜中的画面又开始动了起来，这次出现的事一座高山，很高的山，满目白雪，寒风凛冽。孟瑶穿着一件大红翻毛领的大氅，旁边是蓝曦臣，一件白色绣云纹的披风。他只是站在眼前，就令人屏住呼吸。原本就是芝兰玉树一样的姿容，经过烽火淬美后，更华光璀璨。
“泽芜君知道玉雪山吗？”孟瑶双目失神的望了一会儿飘雪，回头说：“传说每年元月十五来，两个人来玉雪山赏一夜雪景，第二天早上如果可以看到日出。就表示这是一对有缘人，雪山白首，能共渡余生。”
“这个传说我倒是有所耳闻，只是阿瑶……你信吗？”蓝曦臣手指在腰间玉佩上挂着的玉佩上抚过，那是蓝氏先祖蓝安留下来的一块玉佩，算是蓝氏家主的一种身份象征。
孟瑶抖落自己身上的落雪，笑道：“这种事情嘛，信则有，不信则无。泽芜君信，还是不信？”
蓝曦臣广袖一拂，将自己的披风摘下来，垫在地上，席地而坐，像是雪山上的仙人一样，朝孟瑶道：“传说究竟为不为真，今天试一试不就知道了？阿瑶，要过来坐吗？”
孟瑶欣然点头，坐在蓝曦臣身边。
然后，水镜前的人就看这两人天南地北的侃，从云梦的炸鱼，到兰陵的热干面，再到清河的肉夹馍，姑苏的糯米酒，岐山的灯会。甚至温若寒暗地里喜欢吃臭豆腐，含光君蓝忘机对夷陵老祖那些不能说出口的情谊，他们还真是什么都能聊。
但这些谈话中，没有一样是关于他们自己的喜好偏爱，更是半点儿关于战事的消息都不涉及。
天亮了，天边一轮红日被山峦吐出，鲜红的，看着却没有任何温度。
孟瑶松了一口气，笑道：“运气不错，太阳竟然出来了。玉雪山终年飘雪，一年三百多天，能遇上几个日出，就算极好的运气了。想来泽芜君福泽加身，在下沾了你的光。”
“日出已经看了，我该回去了，阿瑶也该回去了吧？毕竟这次你统领温家修士抵抗仙门百家，一夜没回去，需要我帮忙吗？”蓝曦臣掸了掸身上的雪，站起来，温和笑道。
孟瑶失笑：“感谢泽芜君还记得我的处境。昨天你拖着不让我回去，想必仙门百家已经攻取了九元监察寮了吧？泽芜君的美人计，是只有在用得着在下的时候，才使出来吗？”
这话，暧昧又轻浮，昨夜的谈天说地都化作刀刀血迹，步步算计。
蓝曦臣说：“阿瑶难道不是自愿留下来的吗？”
水镜变黑，金光善在心里大骂蓝家狐狸精，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好事。蓝曦臣与温若寒死仇，他那个不孝子痴迷蓝曦臣，就是为了蓝曦臣，也会跟他站在一起对付温若寒。金家公子的身份，才能和蓝家宗主有所交集。
水镜变黑了，却不见后人议论，已经习惯了水镜的众人知道，这是这次的水镜还没完呢。果然，刚刚黑了的水镜又亮了起来。
还是那座玉雪山，周围的环境跟上一个视频中相比，连积雪的厚度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一把玄铁扇子“唰”的打开，从一只养尊处优的手中飞出，再回到手中时，扇骨上沾满鲜血，一具尸体躺在雪地里，很快被大雪淹没，拿着扇子的人始终没露出脸，水镜前的人只看得到他将手中的折扇转了一圈，收拢，抵在下巴上，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洁白如玉的下巴沾染上鲜红的血迹。原本只是清秀的轮廓，瞬间变得阴诡。
水镜前的聂宗主嘴唇抖了抖，默默缩小自己的存在。这杀人的虽然看不清脸，但那身墨青色的锦衣华服，正是聂家宗主的规制。
这是一个聂家的宗主。
“聂二叔……”
“聂二叔……”
一道声音，像活泼流动的溪水，由远及近。
这个聂宗主不紧不慢的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雪白的手绢，仔细搽干净折扇上的血，清理干净自己的仪容，穿在身上的玄色大氅抖了抖，带起一阵雪沫，将地上残留的血迹淹没。
一转身，他又变成了一个看着有些软弱可欺的聂家宗主，而雪山的来路上，一个蓝家少年提着剑匆匆赶来。
“聂二叔，你没事吧？！”蓝家少年虽是长了一张符合蓝家容貌特征的脸，身上还穿着一身白色卷云纹的蓝氏校服，但看着却不像一个蓝家人。
他像壁画上的金甲武士，像话本里的少年游侠，天生带着光与热，所以那个聂宗主见了他便移不开眼，笑眯眯道：“劳烦小景仪这么大的雪还上山寻我，我已经没事了。”
蓝家少年确认面前的聂宗主没缺胳膊没少腿儿才松了一口气，略有些责备道：“下次再遇上这种情况，聂二叔就不要追出来了。那人我和思追本来都要拿下了，您非来插一脚，现在可好，跑了吧？”
聂家宗主无辜道：“我也不想的，只是我看你与蓝家那个小友久久不下，他又正好挡了我的路，就想要帮你们一把而已。”
蓝家少年哈了一口冷气，道：“那人根本就是故意的，人人都知道你软弱可欺，他是吃定你拿他没办法了。下次遇上这种情况，您就躲在我身后，千万别到处乱跑。这次那人是直接跑了，下次万一伤了您怎么办？这世道险恶得很，您可长点儿心吧！”
聂家宗主不住的点头：“是是是，小景仪教训得是。”
蓝家少年找到了聂宗主，就准备下山，聂家宗主却披风一掀，从蓝家少年的背后将他罩住，一半的重量压在少年身上：“哎，追了这么远，我又修为薄弱，有些脱力了，我们休息一阵再走吧。”
蓝家少年信以为真，双手掐诀，筑了一层结界裹住两人，让外面的风雪吹不尽这片小天地。还贴心的扯下自己的毛领披风给聂家宗主垫上，扶他坐下，口中关心道：“聂二叔，您没事吧？”
聂家宗主顺势将人裹进怀里，嘴里义正言辞道：“小景仪舍了披风为我隔挡寒凉，我也不能让小景仪冷到。”
蓝家少年一听好像是这个道理，乖乖跟聂家宗主共用一个披风，还问道：“聂二叔休息好了吗？我们要快些回去了，我在集市上买了一只烤鸭，放在客栈的厨下，要是回去晚了，就被思追他们吃完了。”
蓝家少年身形未成被聂家宗主裹在怀里看不见，水镜前的人却看得清楚，聂家那位宗主脸色一僵，很是无言。
“再休息一会儿，回去如果你那位小友将烤鸭吃完了，我再为你买一只，只与你一人吃。”聂家宗主如此敷衍，转而又说起关于这座玉雪山的传说：“两个人在元月十五这一日在此呆上一夜，第二天能看到日出，这两人就有今生来世都解不开的缘分羁绊。”
蓝家少年表示不信：“假的吧？这种传说听着就荒谬。”
聂宗主反问：“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是假的？”
“肯定是假的，要是真的，难道我还要跟思追白头偕老吗？”蓝家少年争辩道：“以前我和思追就来过这里，也是元月十五，为了杀一只狐鬼，在这里蹲了一夜呢。结果狐鬼没找到，人都快冻成冰棍儿了！因为太冷，第二天看到日出的时候，我还高兴了一会儿，想拉着思追晒会儿太阳再走。结果那太阳一点儿温度都没有，还是思追把我背回去，让含光君放在热水里烫了两个时辰才缓过来的。”
“你和蓝思追……已经在这里看过雪了？”聂家宗主声音温和，额边的刘海挡住他的眼神，唇角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猛然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大步跨出蓝家少年筑下的结界：“说起来思追小友倒是比小景仪你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这软弱可欺的聂宗主修为刀法不行，这些方面倒还可以。回去向思追小友讨教一下棋艺，小景仪你看如何？”
“不如何……”聂宗主走得很快，蓝家少年看不到他的表情，跟聂宗主说：“聂二叔，我好像跟你说过，思追他下棋可不行了，连我都下不过，泽芜君说过他这方面不开窍，您就不要去欺负他了。”
“呵……”聂家宗主笑了一下，嘴型微微张合，蓝家少年还是看不到，水镜前的人却看清楚了，他说的是：就是去欺负他的啊。
蓝家少年追上去，拉住他的袖子，问：“那烤鸭的事情……”
聂宗主猛然转过身，捏了一下蓝家少年的脸：“小景仪，咱们一向明码标价，公平交易。想吃我的烤鸭，可以呀，替我吃二十顿蓝老先生请我的莲心苦菜糕点，我就答应你。”
蓝家少年少年的脸彻底苦下来，小心的问：“聂二叔，我是哪里得罪你了吗？”
聂家宗主：“呵……”
水镜黑下来，蓝氏女出现，水镜中后世的点评也开始出现。
（讲个笑话：软弱可欺聂怀桑。）
（讲出这句话的人，那些死在聂怀桑手里的人怕不是要从地狱里爬出来，大半夜的来敲你家门。）
（再讲一个：没有心眼儿藏锋尊。）
（三毒圣手表示，我云梦万里湖泽中所有的莲藕加起来，都没有聂二你的心眼儿多。）
（真正该长心的是你！出云剑！）
（出云剑尊，就算你眼瞎再戴上八百米的亲妈滤镜，也很难得出这个结论吧？）
（还愚蠢的问‘我是哪里得罪你了’？你把人得罪死了还顺带坑了圣君一把好吗？）
（不是，只有我觉得藏锋尊他品味奇葩吗？旁边还埋着一个刚被他杀死的人，他竟然能毫无心理障碍的想跟小朋友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看星星看月亮，看雪景看日出。这心是有多大？敛芳尊都没你能！）
（又是看蓝漂亮使美人计的一天。）
（计不怕老，有用就行。我就好奇，这美人计是只对敛芳尊一人用，还是玩儿转仙门都用这招？）
（这你就不懂了，敛芳尊玩儿转仙门就可以，而蓝漂亮，吊着一个敛芳尊就行。）
（不能说吊吧，只能说……大家合作，互相拿出自己的筹码，泽芜君要的很简单，岐山不夜天的情报。但敛芳尊要的，就……大概连露水情缘都不能满足，必定是要身要心才能解了心里的渴。但泽芜君肯定就不想卖身啊，讨价还价。我给你一些甜头尝，但多余的就没有了。）
（也不怕敛芳尊翻脸的啊，这算什么甜头？连手指都不给亲一根。）
（怕什么？反正敛芳尊也打不过泽芜君。那时候泽芜君可是个不折不扣的穷光蛋，不赖账就不错了。）
（敛芳尊和藏锋尊选择在同一个地方定情，但两人都灰头土脸的失败了，就很想笑。）
（可惜啊，一个千秋功业都为那一身江南烟雨倾覆。）
（另一个呢？永远都没走出那青海长云暗雪山。）
金光善看到后人评论，先是一喜：敛芳尊，这就是玄正第一个仙督敛芳尊！我儿子！
随即一怒：蓝家的狐狸精毁我儿子！
折扇一展，暗自思量着怎么毁了这桩孽缘。
金夫人暗哼一声：玩儿折扇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聂宗主……他就又看到自己儿子在骗小辈，十分没有脸面见青蘅君，在蓝启仁那里更是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错了，他不该埋怨水镜中不示他聂家之事。
以后还是不要显现了吧，他宁愿不知道。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