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一开始,一时半会儿是结束不了的。五大世家有了之前的经验,各人纷纷回了自己的仙府。随着水镜中越来越多的后世之事被披露出来,五大世家各自的利益开始不同,各家的家主自然更愿意跟自家的长老客卿商议事宜。
金光善算是所有家主中溜得最快的一个,他现在快要天下为敌了,万一后世水镜中又掀出什么了不得的事,他还不被其他家族的人生吞了?
水镜中蓝家的小辈对金麟台并不熟悉,最多也只能在外围打转,进不了金家核心的地带,所以她回溯到的玄正年间事迹要么是一些片段,要么是些不怎么重要的内容,并不怎么惹人注目。
直到一个片段的出现。
这里是芳菲殿,金光瑶正坐在主位上,清高傲慢的瞥着堂下的一个老头儿,也不知是哪家的长老,指着金光瑶的鼻子骂:“娼妓之子,安敢指点天下?!金光瑶,你杀父弑兄,得位不正,终有一日,必遭反噬!”
“你……”
“噗~”
老头儿还没慷慨陈词完,兵刃入肉的声音闷响清脆,一柄锋利的剑刃从老头儿的后背插到前胸,老头儿怒目圆睁,倒地不起,然后直接断气儿。
金光瑶微微合了合眼,辨不出喜怒的一把嗓子淡淡说道:“悯善,你这脾气该改一改,在我芳菲殿当堂杀人,当心你也血溅芳菲殿。”
之前出现过的白衣青年收起了长剑,单膝跪下请罪:“属下不该逾越本分替宗主处理这老货,只是属下听他当堂侮辱先夫人,一时气愤填膺,这次出手。”
是有点儿高度与分寸的阿谀奉承了,金光瑶眼神一勾,露出几分凶相,脸上却是含笑:“怎么?悯善是觉得,我会在意这一句‘娼妓之子’的评语?”
“早年是在意过,但只要我还碍着别人一天,这些话总会翻来覆去出现的。这些人各个自命清高不染尘埃,还不是被我这个他们口中的娼妓之子踩在脚下?”
“他们看不上我出身低微,却又干不掉我自己上位,那种无能愤怒的表情,比他们的尸体和鲜血更能取悦我。”
(金星雪浪,一世敛芳。)
(金星雪浪,一世敛芳。)
(金星雪浪,一世敛芳。)
(敛芳尊好帅,一颦一笑皆繁华。)
(他是金麟台上金星雪浪开得最盛的模样。)
(真是可笑,千年万年过去,诋毁金光瑶的第一条依旧是娼妓之子,能不能有点儿新词儿?)
(确实挺没意思的,嘲笑人家是娼妓之子,那被娼妓之子压在底下十几年大气都不敢喘的仙门百家岂不是连娼妓之子都不如?)
(昨天的金光瑶已经死了,今天的金光瑶,是一个情趣品味都跃上一个台阶的金光瑶。反倒是他的敌人还活在昨天,以为一句娼妓之子能把人怎么样?)
(无能狂怒,也只能耍耍嘴皮子了,还能怎样?)
(老实说,这样的金光瑶真的很帅。出身微贱却能万人之上,修为不行但能力压群雄。别人想攻击他,只能在生母地位这个短板入手。年纪尚小稍有自卑的金光瑶可能还会上套,可手握大权俯瞰天下的敛芳尊已经有足够的修养和强大的心理来回看过去了,面对自己行过的路,还有谁是敌手?)
(老实说,敛芳尊这副宠辱不惊,俯瞰风云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温昭对吧?他们俩虽然没见过面,但某种意义上也算师徒传承了。只是温昭除了短命,各方面都比敛芳尊高太多,以至于后世竟然没发现这两人之间竟然还有联系。要不是主播回溯,这段关系可能永远尘封在历史的深处。)
(机巧之间就是尸山血海,字里行间凝万千性命。来如雷霆震怒,去时白骨铺路。这样的金光瑶,生母何人,生父何人,谁会在意?后世史书中,他的家族,乃至他的民族,少了金光瑶这个名字,瞬间失去半数光华,泯然尘埃中。)
(是该金光瑶的生母以他为荣,而非金光瑶以生母为耻。)
(谤满天下金光瑶,誉满天下金光瑶。他真不是什么光伟正的人物,但他压得那些光伟正的大人物黯然失色。)
(玄正凶煞榜第一,快一万年了没变过。以前读敛芳尊本纪,只觉得血海尸山都在他一念之间,这种搅弄风云的人实在令人胆寒。现在看主播的回溯,该怎么说呢?不愧是凶煞榜第一的格局。)
(或许只有这样的人物,才能去碰一碰蓝家那位泽芜君?)
“不,谁都别想碰我的涣儿!管你是仙督还是娼妓之子!”蓝夫人怀着身孕,连连把自己的长子揽在怀里,拍了拍他稚嫩的后背。
“娘亲,你怎么了?”蓝涣已经会说话了,原本扭着屁股在看未来弟弟的玩具,突然被母亲抱在香香的怀里。水镜中泽芜君体贴温和的性格已经渐渐显露出来,稚嫩的手拍了拍母亲的肩膀,奶声奶气的哄:“母亲,涣儿在这里。”
蓝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水镜中评金光瑶,算得上公允。那一声脱口而出的娼妓之子实在不该,只是事关长子,蓝夫人爱子如命,如何能不失态?
骂金光瑶一声娼妓之子,确实没必要。
就连金夫人都觉得,实在没这个必要。金光瑶野心勃勃,手段狠辣不假,与金光善斗法害死了子轩更是令她恨得咬牙彻齿。但就像后人说的,他的功过自有后人评论,简简单单一句娼妓之子否了他的所有,就连金夫人都做不出来。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金光善的错!
“来人!去看看宗主在哪里?”说道金光善,金夫人就来气。打算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收拾得金光善不敢生出金光瑶。
下人打探一番,战战兢兢的回来禀报:“夫人,宗主出门夜猎了,芳菲殿的人说……归期不定。”
“金光善!”金夫人尖叫一声,恨不得立刻撕了金光善。
用脚指头都想得到,金光善那个狗东西一定是去找金光瑶的生母了。这是一定要让金光瑶出生了!
隔着金麟台十万八千里远的金光善:“啊欠~啊欠~啊欠……”
颇为无奈的揉了揉鼻子,知道是夫人在诅咒他了。金光善也很无奈,金夫人已经怀孕四个月了,肚子里那个想必就是子轩。最近看他也看得特别紧,基本不给他外出的机会,就是为了防备金光瑶的出生。
水镜中害死金子轩的凶手有两个,主谋是金光善,推手是金光瑶,这两人谁都不干净。金光善占了父子大义,金夫人不能把他怎么样,只好对付金光瑶。金光善千方百计找外出的机会,见缝插针想让金光瑶这辈子还姓金。不是他有多喜欢金光瑶,谁喜欢弑父的孽子来着?
只是……金光瑶不出生,他真怕自己扛不住啊!
他现在的名声已经荡到谷底,从新夺回五大世家倒数第一的名头。就算他马上成长为水镜中那个厚颜无耻,机关算尽的阴谋家,也撑不了金家多少年。要是金光瑶再给整没了,金家未来别说出两个仙督,能不被踢出五大世家就不错了。
所以,金光瑶必须出生,哪怕他是个会弑父的逆子。
接着水镜中开始出现第二段视频。
一个穿着金衣的少年在芳菲殿的门口来回徘徊,夜已深沉,廊下灯火摇晃。少年五官俊美得有些锋利,细看之下和江家的当家夫人虞紫鸢有些相似,或者说跟虞紫鸢将来的儿子江澄有些相似,腰间还系着江家嫡系的清心铃。
这个少年,只怕是金子轩和江厌离的儿子。
万万没想到,金光瑶真有这个胸襟让这小孩儿长大,且日子过得似乎还不错。行动之间不见半点儿畏缩,一看就是经过精心教养的大家公子。
少年徘徊了一会儿,芳菲殿中灯火亮起。金光瑶披着外衣亲自来给那少年开门,把他拉进屋里:“更深露重,出来至少也该披一件披风,你屋里的人是怎么伺候的?金雀,去把阿凌院子里的人都打发了!”
金光瑶眉梢稍稍一蹙,他身边伺候的金家门生就衔命而出。
被他叫做阿凌的少年赶忙哼哼道:“小叔叔……不关他们的事,我还没回屋呢!”
金光瑶揉了揉少年的头顶:“看你满身灰尘,还背着箭囊,我自然知道你刚从外面回来。这是警告你,下次再敢这么不爱惜自己,遭殃的是你身边的人。”
少年很是怏怏不乐,金光瑶又温言细语道:“你身边惯常用的人都会给你留着,敲一敲他们的骨头,让他们知道事事该以你为重罢了。”
“说吧,我们阿凌这是遇上什么了不得的事了?要大半夜上我这里来取经?”金光瑶信手给少年倒了一杯茶水,举手投足间是长居高位的贵气矜持:“晚上不要喝太多茶水,润一润唇即可。”
也不知金光瑶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少年愣愣的摸了摸自己的唇角,脸上绯红一片。金光瑶见此情景,眼睛危险的眯了眯,等少年看过来时,又摆出了那副慈善温柔好叔叔的样子,变脸的速度堪称一绝。
金光瑶耐心的等了一会儿,少年终于吭哧吭哧的开口:“小叔叔……我一个朋友,他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他们一起夜猎,一起读书,偶尔还一起欺负别人。日子本来过得不错,但有一天,他那个朋友突然跟他说喜欢他,想要跟他在一起一辈子那种喜欢。我那个朋友觉得太突然,于是就拒绝了。但……我那个朋友虽然不喜欢他的好朋友,却喜欢跟他在一起的日子,还是经常找他玩儿。他的好朋友却不愿意跟他玩儿了,每次都躲着他。今天他终于堵住了他的好朋友,那个人却说了一些很过分的话,还做了一些很过分的事……我那个朋友很生气,但还是舍不得他的好朋友。我那个朋友想知道,他该怎么留住这个好朋友,又能把面子找回来,还能跟以前一样,继续做朋友,而不是一辈子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水镜前大多数的人都被这金家少年一统朋友给绕晕了,其中虞紫鸢就晕晕乎乎,皱着眉问丈夫:“阿凌究竟在说什么?”
江枫眠慢悠悠的饮了一杯茶,摇头叹息:“鱼与熊掌,想要兼得。”
虞紫鸢:“……”
八个字就能概括的内容,这孩子绕这么多圈儿干什么?
水镜中的金光瑶明显理明白了金凌想要表达的意思,他先问金凌:“你说的那个朋友,他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又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金凌结结巴巴了一阵,道:“那不是我的朋友,是我朋友的朋友……我朋友堵到人以后,他的好朋友说:‘如果不是因为喜欢,谁愿意理你这蠢货?’。”
“小叔叔,你说是不是很过分?!我朋友把他当最好的朋友,他却骂我朋友是蠢货?!我朋友很聪明的,每次夜猎……”
“那做的事呢?是什么?”金光瑶没等金凌说完,又问道。
金凌又开始吭哧不说话,金光瑶食指轻轻的敲着桌子催促,才低头小声道:“就……突然在唇上咬了一口,还问是不是很讨厌……小叔叔,你不知道,我……朋友当时都吓傻了!他那个朋友平时很温和很温和的,人人都夸他君子如风,温润如玉,和他家一个大名鼎鼎的前辈很像呢!”
确认损失不大,金光瑶才笑眯眯道:“你那个朋友的好朋友,是不是蓝家的蓝思追啊?”
原本叽叽喳喳的金凌一下子卡壳,脸上轰的红了一片,扭扭捏捏道:“小叔叔,你怎么知道?”
“蓝思追……今年该是十六吧?却已经结丹三年了,天资在蓝家这一辈算是顶尖,也就当年的蓝忘机压了他一筹。他算是蓝家嫡系,在族中地位不低,就算不是蓝家未来的宗主,也是手握实权的蓝氏长老。”金光瑶一点一点给金凌讲解蓝思追这三个字所代表的含义:“这一代宗主泽芜君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入室弟子。这个弟子虽也被誉为蓝氏小双壁之一,但不如蓝思追在同辈有威望。蓝氏弟子中,这一代掌罚的,就是蓝思追吧?”
“自然是蓝思追,难不成让蓝景仪来?”金凌听得一愣一愣。问:“可是……小叔叔,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金光瑶笑着反问金凌:“你的那个朋友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吗?”
金凌眼睛亮了亮,抱着金光瑶的胳膊撒娇:“小叔叔你有办法?小叔叔真是这个世界最聪明最厉害的人!”
金光瑶任由金凌撒了一会儿娇,才开始教他:“其实很简单,你那朋友不必决绝的拒绝蓝思追,每次见面只谈夜猎不谈风月。若是蓝思追逾越,就冷他几天。若是蓝思追兴致淡了,就给他一些甜头尝尝,但不必太多,最多只可以牵手。遇上什么难事,不必客气,大可让蓝思追替你朋友奔波谋划。蓝家乃五大仙门中第二,蓝思追背靠蓝家,这世上大多数的事是难不倒他的。”
“啊?”金凌听得颇不自在,支支吾吾道:“小叔叔……我怎么觉得,这样不太好?”
“可是阿凌,你不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吗?”金光瑶笑眯眯的反问金凌:“面对一个如蓝思追的爱慕者,即便不喜欢,也该吊着他。等他为你那朋友付出得够多,他便更舍不得放手。这样,你那个朋友就可以一辈子和蓝思追是好朋友,又不必担心蓝思追逾越了啊。他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想要达成这个目的很简单,吊着蓝思追就行了。”
金凌愣愣的看着自家小叔叔,一时找不到言语。
(话说,这套路好生熟悉。)
(能不熟悉吗?金光瑶走了那么多年的套路,尺度说不定比泽芜君都把握得好。)
(金光瑶走了大半辈子的路,是泽芜君的套路。)
(感觉金光瑶在报复蓝家。)
(然而金光瑶万万没想到,金凌技不如人,没过几年蓝思追就入主金麟台了。)
(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金光瑶看人准得很,但不知他看自家侄子的时候戴了多厚的滤镜?竟然觉得金凌可以吊着蓝思追?)
(蓝思追不仅把吊着的鱼饵吃了,还冲上案来连皮带骨把钓鱼的人都吞进了腹中。)
(哈哈哈……不过小叔叔是真的好温柔,看破不说破,小金凌在叔叔面前撒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小叔叔没有拆穿,还配合表演。要是换个人,早被削成渣了。)
水镜外。
温若寒:“……金家的小兔崽子,欠收拾!”
感情耍着他们家阿苑玩儿呢!
虞紫鸢和江枫眠难得双双低头掩面,这金光瑶怎么教孩子的?竟教这些歪门邪道,结果吊人不成反被吃,让那披着蓝家壳子,却留着温家血脉的蓝思追直接入主了金麟台!
蓝家人一时之间不知该气还是该羞,后人对金光瑶的评价越高,就显得吊着金光瑶一辈子的蓝涣手段越‘厉害’。但金光瑶反过来教导自己侄儿吊着自家外孙,就很过分。
最后,藏色散人点评:“金光瑶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才,这种主意都想得出来,真是江山代代有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