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殃实在是没钱了,为了维持生计,他接了份家教的工作。
这倒并不是因为他文化水平有多高,就是单纯的没有找到比这份工作更适合他,或者来钱更快的工作了。
他很清楚,说是家教,其实就是半保姆。人傻钱多的有钱人没时间照顾孩子,就把孩子托付给家教管理。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小姨连忙赶去开门。她告诉李绾说是给他找的家教来了。
打开门时,屋里屋外的三个人都沉默了。
小姨也没有想到新来的家教竟会是自己昔日的得意门生,三人僵持了一会儿小姨才后知后觉地请向殃进屋。
“小殃,这才半年没见,你怎么当起家教来了。”小姨切好一碟水果,摆在向殃面前。
向殃看了眼李绾,笼统地解释说:“家庭条件不是很好,也就当个家教混口饭吃。”
小姨看出向殃不想细谈,也没再追问,见向殃时不时地朝李绾那个方向瞟,就开始跟向殃介绍起了他的学生:
“这是我外甥,李绾,我一般习惯性地叫他小碗,以后他就是你的学生了。”
小姨说着,把向殃领到了书房里:
“既然是你,那我就可以放心了。其实我招家教并不是想给他补习,就是想找个人照顾他。我想拜托你照顾他到成人,钱不是问题。”
向殃沉默了,小姨以为他不愿,便笑着打圆场:
“没事,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
向殃也读出了小姨那个笑里暗含着的苦涩,摇了摇头:
“不是。我之前见过他几次,他…在学校里过得…。”
小姨听了这话如鲠在喉,她在私立学校上班,虽然薪资丰厚,但是平时工作也忙,她身子又虚,也腾不出什么时间来照顾这个像孤儿一样可怜的外甥,这也是她为什么要请一个“家教”。
一是自己时间不多了,却还是想李绾可以像一个正常孩子一样在别人,即便不是亲人的关心下长大成人;二来,学校里孩子们之间的那些事,她总插手不好,只会让李绾陷入更为糟糕的地步,她希望有一个同龄人,不说能不能保护他了,能为他开解一下,分担一下那些情绪也是好的。孩子已经长大了,他们的关系也免不了会有些疏离,尽管李绾体贴地顾及她的感受,并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但她还是能清楚地感受到李绾对于同别人交流的抗拒,甚至到了有些病态的地步。而李绾既然先前提起过向殃,必然是因为他喜欢、愿意同向殃交流,愿意深入的去了解向殃,想要同他交朋友。不管是不是这回事,有这种靠近某个人的想法对于李绾心理状态的恢复总是好的。
随着学校里的事情越发过分,李绾同别人的交流越来越少了,甚至有些时候一连好几天一句话都不说。那段时间里,李绾又一次开始抗拒去到学校,去到人多的地方。他开始听不得别人小声说话,就好像别人是在对他指指点点一样。他开始站到一堵堵高墙上往下看,那种厌倦和淡漠毫不遮掩地流露出来。小姨有些害怕,急忙带李绾去做了检查。
李绾并不积极地配合治疗,坐在医生面前一言不发地和他大眼瞪小眼。只要小姨不看着他、逼着他把药咽下去,他就从不按时按量,遵从医嘱,甚至有些时候还会把药倒掉。
他对此的解释是:“需要的时候就自然会吃药,反正这个东西又不指望吃药就能好。”
小姨被他这句话里无所谓的态度刺到了,第一次冲着李绾歇斯底里地发了一顿脾气
“你以为你多了不起呢,我今天就告诉你,你这条命都是我和你妈给的,你妈现在不在了,我说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你给我记住,你这条命现在是我的,我的!你觉得你有自由选择的机会么!”
再到后来,小姨的声音里就开始混入了哭腔:“小碗啊,你以为我都不知道吗。我知道的啊,我一直都知道的啊。你不舒服,你不开心,你不想再继续这种生活。但是,你能不能,就当是为了我,为了小姨,好好活着。我姐姐已经死了,你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所剩的唯一一个亲人了。你要是也走了,我一个人该怎么办,我该咋办啊。我又该怎么跟你妈交代啊。”
那一晚,李绾坐在地上,给小姨递纸,陪着她,看着她哭了一整夜。
第二天起,李绾开始好好吃药,但还是拒绝与医生交谈,也不会与别人有过多的交流。
小姨也没在从家里的某个角落发现先前那个脆弱又无助的李绾的影子。
一个晚上,那个李绾就像是消失了一样。唯一留下的,就只有坐在高墙上沉默接受一切的李绾。
他开始每天按部就班地去学校、被欺负,不再做无谓的反抗,而是漠视着这一切。
一夜之间,他长大了。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安慰着抽泣着的小姨。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也昭示着李绾在学校的待遇。可他每天都跟小姨说没什么事。
同学发现了他装在书包里的药,抓起一把药就往他嘴里塞,一面骂他是个神经病,一面对他拳打脚踢,质问他怎么不去死。周围围着一群人,他们咧开嘴,高声笑着,喧闹声将他淹没。而他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始作俑者,眼中并不是他们所期望的绝望神情,而是漠视,高高在上的,视人如蝼蚁的漠视。
同学被他盯怕了,一把推开了李绾。他的头磕在课桌脚上,流出猩红色的液体一点点流出。那群同学却还是不慌不忙地围观着,就像是在看一场话剧演出。又有人抓着李绾的衣领将他提起,语气中满是嘲讽:
“怎么,刚才不还是很拽吗,这么轻轻一推就倒了啊。你那么厉害,相信也就不用叫救护车了吧。”
小姨路过窗外,正好目睹了这一切,她奋力推开那群披着人畜无害虚假外衣的恶魔。
那一晚,她在李绾的病床前守了一夜。
李绾伤的很重,因为不光是脑部,身体的其他部位也有一定的创伤。医生说,能不能醒过来就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后来李绾醒了,摸到了被泪水打湿的被褥。他安慰小姨说没事,可小姨却越哭越凶。不只是担心,这孩子太懂事了,懂事的让人心疼。
后来小姨也有跟校方反映过这个事情,可校方却说证据不足,只是停了那群人半天的课这件事情就算是过去了。
事后,小姨在那个走廊上站了好久。
她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在黑暗中冒着红光的摄像头。
摄像头哪里那么容易坏,无非就是那群孩子家里有钱有权有势,校方不敢招惹罢了。
“他过得不开心。我陪不了他多久了,就是不忍心看他还那么小就要一个人承受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