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办公室里，睡得迷迷糊糊的张医生右手肘着身子揉眼睛，左手去摸放在床旁板凳上的眼镜，头也不抬的问：“有什么事么？”
陈秀荣盯着张医生，冷声道：“就是你说我朋友醒来就会没事的？”
张医生戴上眼镜，这才将头抬起来，“你说什么？你朋友是谁？几号床的病人？她有什么问题么？我去看看。”
“少装蒜，你个庸医。不会看病就趁早下台，别害人害己。我告诉你，如果付一欢出了什么事，你也不会好过的。”
“你这人……”
方小敏听这声音，觉得不对，这不是他之前送走的那个医生。她记得，那个医生是没戴眼镜的，声音也不是这样的。她用手拉了拉陈秀荣的袖口，把她拉到外面，压低了声音跟她说：“这不是给阿欢看病的那个医生，我记得那个医生是没戴眼镜的。而且，这个人的声音也不对。”
值班护士站在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看着窃窃私语的两人，刚才的对话她听的一清二楚，“你们说的是三床的付小姐么？张医生不是她的主治医生，她的主治医生是许医生，他今晚不当值。”
两人朝声音的源头看去，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年轻姑娘，看起来和她们差不多大小，穿着一身护士服，就站在门口看着她俩。
方小敏觉得不对，“可我半个小时前还看到他呢，就是那会他跟我说只要我朋友醒来，就不会有事了。”
“这不可能，整个楼层今晚只有我和张医生两个人当值，你不可能见到许医生的。”
“可我半个小时前明明就见到他了，还是我亲自送他出病房的。”
一个说见到了，一个说不可能见到，很明显，事情有古怪。
小护士想了想：“哦，那可能是许医生今晚在医院陪他女朋友，顺带去病房看了一下吧。”面对两人疑惑的目光，小护士解释说，“这件事情整个医院差不多都是知道的。许医生是不久之前来我们医院的，他自己说的，他来我们医院就是为了他女朋友。我听人说，他女朋友好像是姓柳。他们很相爱的。不过，可能是因为天妒有情人吧，柳小姐得了病，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很多医生都说她活不了多久了，可许医生不相信，非得给她治……许医生医术很好的，也不知道我们院长从哪里知道了方小姐的病，知道许医生需要钱，就重金聘请许医生来我们医院。为了给方小姐治病，许医生就答应了我们院长。”
小护士说的断断续续，又有些乱，不过陈秀荣还是从中得到些许有用的信息。比如那个许医生，还有他患病的女朋友柳小姐。再加上舍长大人的说词，或许，找到这个许医生就可以知道阿欢的病究竟是什么情况。就算没办法知道，起码也可以向他求证为什么他会说只要阿欢醒过来，就会没事这样的话。
“那听你这么说，这个许医生还挺厉害的。”
“那是当然。”听了方小敏的话，小护士双眼放光，噼里啪啦又说了一通话，“前几天来了个病人，其他医生都没办法，许医生……”
方小敏听的有趣，陈秀荣却笑笑没再说话。躺在值班室床上的张医生听着外面的声响，又自顾躺回床上去了。有那么个活泼好动又能言善辩的小护士在，今晚他怕是没什么事做了，还不如睡觉。
回病房的路上，陈秀荣的脑海中还在不停的回响小护士最后说的话。
“……可是很奇怪，这么久以来，许医生都只值夜班，白天从来不来上班。听说好像是院长默许了的。”
什么样的情况，什么样的人，竟然选择只值这么个熬身体的夜班？要么是这个人有问题，要么就是白天真的有事，可就算是再大的事几个月也该忙完了吧。由此可见，这个许医生是真的有问题。
“哎，秀秀，你说这个许医生的女朋友会长什么样啊？真想见见她。”
“找到这个许医生不就知道了。”
“也对哦，还能看看这个许医生长什么样，一举两得。”
推开病房的门，方小敏率先走了进去，陈秀荣紧跟在她后面。一阵风吹来，方小敏才发现，原本关上的窗子竟意外的开了。她抱了抱胳膊，打算去把窗子关上，身后的陈秀荣却突然拉住了她。
“别动。”
“怎么了？”方小敏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大晚上的，你别吓我。”
陈秀荣眼睛直直盯着窗子的方向，却还在笑嘻嘻的说：“现在知道怕了，刚刚那股找人打架的劲哪去了？”
“我这不是当时什么都没想，脑子一热就去了嘛。不过说真的，现在想想还真挺后怕的。”方小敏又一次的脑洞大开，“要是那个医生是个暴力狂，神经病，我俩不就完了。”
陈秀荣忍不住扶额，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找个神经病当医生，这医院是不想开了还是怎么样啊。
又一阵风吹来，窗台边，一道人影忽隐忽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人影的方向忽的传来低低的笑声。
听这声音，陈秀荣倒是比较淡定，因为她已经大概猜到人影是谁了；方小敏可就不淡定了，掉头就想往外跑，却又一次被陈秀荣拉住了。
“又不是鬼，你跑什么？”
“我害怕啊。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害怕还不兴人跑了是不是！”
窗台边再次传来声响，这次却不是笑声，而是说话的声音：“我有那么可怕么？”
不等两人做出回应，声音的主人已经自顾走了出来。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站在距两人两步远的地方歪着头看她俩。
来人不是希望又是谁！
“是你！”方小敏这才反应过来。
今早才让陈秀荣去找她帮忙，晚上就在医院见到她了。事情办好了？凶手找到了？她刚想问，希望却先开了口，“凶手已经找到了，很快，会有人帮你们收了他，所有的一切也都会结束。”
方小敏定了定神，“那你可以告诉我们凶手是谁，为什么要杀害孙柳均么？”
希望摇头，“有缘的话，你们或许会亲眼见到一切发生，知道一切的前因后果。现在，对不起，我不能说。”目光转了又转，在安静躺在病床上的阿欢身上停了几秒，最后又转向了方小敏和陈秀荣，想了想，希望如是说：“你们不用担心，她没事，只是被她自己困在梦魇中不愿醒来罢了。只要她能醒来，就不会有事了。”
醒来就不会有事？
竟然和许医生说的一样！
方小敏问：“那怎样才能让她醒来？”
陈秀荣问：“她究竟被困在了怎样的梦魇之中？是不是和孙柳均有关？”
虽然猜测有些大胆，可依现在的情况来看，除了孙柳均，那个为阿欢而死的男人，实在猜不出她究竟还会为谁，心甘情愿的把自己困在梦魇中不愿醒来。
“没错。”希望没有否认，“人这一生之中会遇到很多人，有的是你爱的，有的是爱你的。你愿意为所爱之人而死，爱你的人当然也愿意为你而死。孙柳均之于付一欢，便是第二种情况。他心甘情愿为付一欢而死，终究还是得到了她的重视，哪怕只是一点点，我想他也是死而无憾了。”
陈秀荣和方小敏同时沉默，没接话。
如果孙柳均没死，或许有一天他可以用真心感动阿欢，可现在，就算感动了又如何，他们终究是阴阳相隔，再也无法相见。
希望也沉默了片刻，本来不打算说出来的话，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他们的缘分不会就此了结，如果这个世界还存在，下一世，他们会再相见，相知，相爱，最后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方小敏感叹了一声：“那也挺好。这一世不能在一起，下一世，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永不分离了。”
陈秀荣的视线在阿欢身上停了许久，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最后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她重重的点了点头，坚定道：“就为了今世这份情，他们下辈子一定会很幸福的。”
方小敏也跟着点头。
梦魇之中，昨晚发生的一切不停的在阿欢的脑海中重复出现，由她和林晓晓去自习室，林晓晓被苏秦叫走开始，一步又一步，到最后的孙柳均甘愿为她死，只求杀人凶手能够饶过她，放她一条生路。
可他们又有什么错呢，为什么要去选择她和孙柳均谁能活下来？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该死的又何其多，为什么选择却偏偏落在了她身上？她虽不爱孙柳均，可却从没想过让他死，她只是想让他以后别再缠着她，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
仅此而已。
可为何，他却死了呢？
她永远忘不了当她不愿做出选择时孙柳均那坚决到没有丝毫商量余地的话。
他说：“要死，让我死。求你，放她走。”
是了，他爱她。一直都爱。
从第一眼见到阿欢起，孙柳均就爱上她了。说不出是哪里被她吸引，可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他。是她，就是她了。到后来，用泥足深陷来形容他的爱都不够，因为他是真的很爱她，很爱很爱。
遇到阿欢之前，他一直不相信爱，也不知道什么是爱。
曾经有人告诉他说，爱是刹那的心动，一瞬间永恒。他觉得那都是骗人的，怎么可能会有人在刹那间就爱上另一个人呢。可那个午后，遇到阿欢之后，他信了。
就像现在，他站在望乡台的位置，那个据说可以看到一个人过往一生，无论前世今生的地方，回首他那短暂的一生，虽后悔，后悔再不能再在父母膝下尽孝，伴他们终老，却不曾遗憾，因为终他一生，爱过一人，就已足矣。
马小虎站在他身后，眼波平静，“为付一欢而死，你后悔么？”
况腾飞站在门外，垂着头，一语不发。
孙柳均摇头，眼神坚定，视线依旧看着前方，肯定道：“决不后悔。”
画面中，他挡在阿欢身前，用手臂拦着她催她快点离开，面上一副决然赴死的模样。他知道，再过不久，画面中的他就会死。再过不久就会像现在这样，站在这个地方回首短暂的一生。
“哪怕她从未爱过你？”马小虎的声音继续响起，“如果不是先遇见付一欢，或者你能在她拒绝你之后选择放弃，你的一生绝不会是现在这样，你可以再遇到一个很爱很爱的人，她也会很爱你。你们会结婚，生下一个可爱的孩子，然后再一起慢慢变老，最后一起离开尘世，静待下一世的到来。”
“可我先遇到付一欢了不是么？”孙柳均依旧没有回头，声音是那么的平静，仿佛马小虎告诉他的是别人的生死，别人的一生，“可能有一点我需要告诉你，这个世上没有如果，最没用的也是如果，只有无能之人才会把一切归咎在如果上。很多人总是说，如果我当初怎样怎样就好了，可是有什么用呢，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就算再给他们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就能确定他们会避开现在的选择么？不尽然吧。只要人不变，该发生的，始终会发生。唯一能做的，就是面对。”
马小虎听着孙柳均的话，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是啊，『如果』两个字确实是这世上最没有的东西，不然，世上也就不会有那么多失败者了。可有时候，心怀希望却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最起码心里还有个支撑，支撑着重新开始，一步步走下去。至于最后的结果如何，却不是他们可以干预的了。
隔了许久，马小虎才轻声道：“也许，你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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