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从阿欢病房出来，希望却没有急着离开医院，而是去了另一幢楼。
她也不搭电梯，就沿着楼梯一步步走到了最顶楼。
那里是单独的一个楼层，只有一间病房，住着一个年轻的姑娘。那姑娘不是别人，正是许医生的女朋友柳小姐。
白日里她总是待在医院里养病，由专门的护士照看。只有晚上许医生才会过来陪她，跟她说说他白天发生的事。偶尔白天，许医生也会来，用轮椅推她出去走走，晒晒太阳，但都不会太远。最远一次是去了她的学校，遇见了一对有意思的男女。后来听说，那个男的不知怎么的忽然死了，那个女的也被吓病了，现在就住在和她同一家医院，却不在同一幢楼。
病房内
柳思佳动了动手，张嘴，轻声问，“那姑娘怎么样了，好点了么？”
“我去看过了，没什么大碍，只是她自己不愿意醒来面对这一切。”
“虽然只见过一面，可我觉得那姑娘应该挺乐观的啊，怎么会这样呢？”
许乘风动了动身子，手不自觉的紧了紧，“该她不幸，怎么都避不过的。”
柳思佳认同的点了点头，确实，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算今天躲过去了，谁又能保证明天也能避过呢。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好。”
许乘风替柳思佳盖好被子，在她额头落下了浅浅一吻，随即退出门来。像往常一样，他并没有留下来，可这次却也没急着离开，而是朝着病房相反的方向去了。
那里，是通往医院天台的方向，而此刻，希望正站在那里。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视线中是霓虹闪烁的高楼大厦，街道建筑，来来往往的人流车流。
“慕姑娘，是你么？”
许乘风在距离希望五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站定。分别两千多年，他们都早已不是当初的他们，哪怕站在眼前，他也未必认得出她来。更何况，除了那年大树下那匆匆一眼，苏府那匆匆几瞥和军队出发时远远的道别，他其实从未认真地看过她，对她的印象早就已经模糊不清了。
倒是希望，隔着这几步远很肯定的开了口：“多年不见，穆将军过的可还好？”
“当真是你，我以为认错人了。”
“那日在Forget it bar外，穆将军不是已经认出我了么，怎么这会又说认错人呢。”
那时她虽然昏迷，却对外间的一切都有感知，这也是当年况国华和马丹娜一起去收伏将臣时将臣咬况国华和何复生的原因，因为他真真切切感觉到了他们求生的本能和欲望。
“你……”许乘风惊愕。
“你不用紧张，当年的事与你无关，你并没有参与，我不会对你怎样的。我这次只是来看几个人，应承诺告诉她们一些消息。本来打算就此离开的，想想，还是来见了你。”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猜的。不对，应该说，是我感应到了你的气息，所以来看看。本来也不十分确定你就在这里，如果你不来见我，我已经打算离开了。”
许乘风轻叹了口气，“可我还是来了。”
“是啊，你还是来了。”她收回视线，转过身，随意打量了许乘风几眼，他还是那日在Forget it bar外时的样子，只是似是沧桑了些许，眉宇间尽显疲惫之色。
“穆将军是有什么烦心事么？不防说出来，或许我可以略尽绵薄之力，帮点小忙。”
许乘风，哦，不，应该说是穆丹枫，他本想拒绝，转念一想，慕青既可以生存到现在，又能凭借他留下的微薄气息找到他，那她的能力必然不简单。思忖片刻，他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可以活到现在，但如果你真的有能力，请你帮我救一个人，不，不用救她，你只要治好她的双腿就可以了。”
“是女孩子？”
“是。”
“你喜欢她？”
“是。”
“恭喜你，终于找到一个值得付出的人。”
她说的认真，他却苦笑了一声，幽幽道：“有什么值得恭喜的，如果不是我，她不会是现在这样。别的不说，最起码，她可以像我们一样自由来去她想去的地方，而不是需要别人的帮助才能去。”
这些年间，他也遇到过很多人，可从未有人像柳思佳那样，明知道他的身份，他的过往，却依旧甘愿为他葬送自由。他欠她的，一直都欠。所以，就算明明可以摆脱现在的状况，为了她，他都选择放弃。说不清楚到底爱不爱她，可如果可以回到那一天，让他选择，他一定会阻止她那么做。
那一年，他再次踏入了尘世。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又可以去哪里，因为从那一年开始，他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孤独者，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
踏入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城市的那些年，他遇到过很多人，有谈得来的，也有谈不来的，但是最终，他们都死了，死在了他面前。死亡，仿佛将一切带回到了那一天，那个让他体会到什么叫做绝望，什么叫做痛彻心扉的日子，于是，他决定不再对尘世中的人投入感情，因为投入的太多，等到他们离开的时候，痛苦的只有他一人，而他们，却可以在那个据说只要喝下孟婆汤，就可以忘记前世一切的地方等待下一世的到来。
他如此想，也如此做了。
可是，也许是命运有心要玩他，所以让他遇到了柳思佳，那个笑起来很温暖，很阳光的女孩儿。
他还记得，那日是个下雨天，他和过去很多次一样，打算去医院解决晚餐。是了，他是一只僵尸，也是一只不吸活人血的僵尸。也许有人会好奇，不都说「吸血僵尸」么？那僵尸不吸活人血又该如何生存？
他不知道别的其他僵尸是如何生存的，可他，却是从来都不肯吸活人血的，因为在战场上杀的人已经太多了，不想再造杀戮。所以最开始他把自己困在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呆了许多许多年，久到他自己都快不记得了。然后，也许是终于厌倦了一个人的孤独，所以，他重新来到这个尘世，遇到一些人，然后跟他们告别，再到后来，遇到柳思佳。
那天，在医院门口，他往里进，柳思佳往外出，一个不小心间，他碰到了柳思佳的肩膀，打掉了她抱在怀中的东西，他并没有看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却已急急忙忙的给她捡了起来。
“对不起。”他说的小心翼翼的，生怕对面的姑娘生气。
柳思佳接过他递过来的东西，那件本属于她的东西，笑的毫不在意，“没关系的，是我走路没看清路，撞到你了，该是我说对不起才对。”
他连连摆手。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呀，看你很面熟。”她突然如是说。
他一愣，回过神想了想，还是摇头，“应该是没有吧。”
“哦，那可能是我看错了。”她错开他，“我还有些事情，先走啦，下次再见。”
“再见。”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又或者，并不是，可能我以前曾经见过她，只是没有记住她。后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我又在同一个地方遇到她许多次。我开始相信我和她的相遇是命中注定的，于是，我们渐渐熟悉了……我不知道那种感觉是不是喜欢，可跟她待在一起，我觉得很舒服，好像很多不开心的事情都忘了。”
“那后来呢？”希望问。
从他的眼中，她分明看到了「希望」，那是一种由失望累积成绝望，又从绝望中挖掘出的一点点希望之光。
“后来？”他苦笑了一声，缓缓道：“后来啊，我们就在一起了。我本来打算在她生日那天告诉她我的身份。我想着，如果她不能接受我僵尸的身份，那我就离的远远的，在一旁默默看着她，保护她，看她好就好了，因为总有一天她会忘了我，爱上别的人；如果她能接受，那我一定好好爱她，陪她走到她生命终结的那一天。”
“再后来呢？”
他扬起头，她分明看到他眼中有泪滑落。
“再后来，是她生日那天……”
穆丹枫还清楚的记得那天是一个周六，他穿了柳思佳买给他那件黑色西装，特意去理发店做了个造型后才打了电话给她，约她到他们经常见面的地方，说有东西要送给她。
她自是满心欢喜的答应了，说一定准时到，然后就挂了电话。
他当时想，她肯定是打扮去了。
每次见面，她总能给他惊喜，他想这次肯定也不例外。然而，到了约定的时间，却没有等到她来，而是等来了医院的电话。
“许乘风先生是么？”
许乘风，是他告诉她的他的名字。
他在电话这头点头，“是，我是。你是谁，怎么会用柳思佳的手机？”
“我是xx医院的工作人员。是这样的，您的朋友出了车祸，现在正在我院抢救，我们没有其他的东西可以证明她的身份，也没法联系到她的家人，只在她手机里找到了您的联系方式，所以冒昧的打给您了。请您来医院一趟。”
“她的情况怎么样？”
“还在抢救当中……”
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找到地方时，手术室的灯已经灭了。
柳思佳从手术室被推了出来，她安静的躺在推车上，几个穿着手术衣医生和护士站在推车旁，正小声讨论着什么。声音很轻，可他还是听到了。
“这双腿怕是保不住了。”
他缓缓收回飘走的思绪，最后如是说：“从那时开始，我努力学习医术，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医治好她的双腿。可直到今日，我仍旧还是失败了。我只能眼看着她一天天老去，却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
“你已经做的够多了。”
“可她有今天的一切全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如果当初我远离她，就如我下定的决心一般，那她根本就不会有事。”
“你还不明白「命中注定」的含义，有些事，注定了的就是注定了的，非人力所能更改。穆将军，尽人事，听天命吧。”
“你是在劝我认命么？”穆丹枫看了希望一眼，“不可能的事。”
“恰恰相反。”希望摇头，“我只是想告诉你，有些事，虽非人力所能更改，却并非不能更改。穆将军切莫认命才好，否则，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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