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戛然而止。
等马灵儿回过神来时，况中棠那本就飘忽的身影已经几近透明，手中的伏魔棒“嘭”的一声掉落在地上，他却毫不在意，甚至看都没看一眼，只是笑着朝马灵儿伸出手，一如开始:“我就要在这个世上彻底消失了，如此，灵儿，你还不能原谅我吗？”
马灵儿根本还来不及施法圈住况中棠四散的元神，他的元神就已被不知从何处吹来的一阵风彻底吹散了。可况中棠的话语却在马灵儿脑中回荡，久久不散。
我就要在这个世上彻底消失了，如此，灵儿，你还不能原谅我吗？
灵儿，你还不能原谅我吗？
你还不能原谅我吗？
马灵儿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她盯着况中棠消失的方向看了许久许久，随后一步步走上去，眼中忽然有泪落下，滴落在地，发出“啪”一声响，唤回了在场所有人的思绪。
马灵儿凄然道:“况中棠，我不会原谅你的，永远不会。”
可她所有的执念、所有的怨恨皆因况中棠而起，而今况中棠已经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再不留一丝痕迹，那她的恨还有何意义呢？她的不原谅又有何意义呢！
没有吧。
陈秀荣盯着马灵儿看了许久，忽然想起许多年前有人曾问过她:“你恨苏青翊吗？”
她那时不懂，想着大抵是恨的吧。可今天看来，况中棠杀了马灵儿，马灵儿又何尝不恨况中棠呢？可换种角度去看，若他们之间没有爱又哪来的恨？爱与恨根本就是相生的，有爱才会有恨！
陈秀荣想，如果再有人问她恨不恨苏青翊，她会毫不犹豫的回答不恨，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人再问过她这个问题，而她也始终没有找到苏青翊。
柳思佳同样盯着马灵儿看了许久，她眼睑微合，最后却走到穆丹枫身旁，同他道:“事情已经到了如今这般地步了，阿风，我们谈谈吧。”
穆丹枫看她一眼:“好。”
随后两人退离了人群。
那样的马灵儿是希望从未见过的，无论是从小到大马灵儿训斥她不用功时、教她练功却每每无奈时，还是其他时候，甚至当初她试图用以身挡灾之法替苏岩挡灾时，她也只是疾言厉色一番，可最终还是同意了她的做法，只是叮嘱苏岩一定要好好活着……可今天，因为一个况中棠，她竟然落泪了。
眼泪，那是她从没在马灵儿身上见过的。或许是因为当初况中棠杀她时她曾流过泪，所以她才会诅咒马氏家族的女人不能再为男人留下一滴眼泪。
“如此，灵儿姐姐你还不肯承认你爱况中棠吗？”
无人回答。
马灵儿低下头，忽然闭上了眼睛，意识一点点涣散时，马小玲的声音仿佛隔着遥远的距离传了过来，是那样的平静。
“我收回我曾经说过的话，马灵儿，你不是不爱况中棠，你只是把对他所有的爱都掩藏在了恨的外表下了。你试图蒙蔽我们所有人的眼睛，让我们都以为你恨极了况中棠，恨不得杀了他，恨不得打的他魂飞魄散，永不超生。可是，若没有爱，哪来的恨？别否认了马灵儿，你就是爱他。”
掷地有声的话语，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意识界中，马灵儿收回溃散的最后一丝意识，睁开眼，看了马小玲一眼，仍是沉默不语。很久她才轻笑一声，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马小玲那近乎完美的问题。说她猜的没错？还是猜错了？可无论对与错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况中棠死了，彻底在这个世上消失了，连带着他们之间的爱与恨也一起消失，再不复存在了。
马小玲道：“意识溃散，马灵儿，你是打算陪况中棠一起死吗？”
马灵儿停顿了一下方才道：“我把这副躯体还给你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那你呢？像况中棠一样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吗？可你别忘了，况中棠他是不会死的。”
“你什么意思？他明明……”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只看到他元神消散，却怎么忘了那只是他的一丝执念，他真正的灵魂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投胎转世了。如此，他自然活的好好的。”
“你是说，况天佑？”
“没错。”
“可他根本不记得我。”
“你何时变得如此糊涂了？饮孟婆汤，过奈何桥，前尘往事尽皆忘却，他还怎么记得你。马灵儿，枉你是我马家历代最强驱魔师，却于情之一字如此堪不破。”
马灵儿闻言，自嘲一笑。
“去吧，去见他最后一面吧。如此，你也可以无牵无挂的去投胎转世了。”
马灵儿点头，随即身形隐没在意识界中。
马小玲看着马灵儿消失的身形，摇头苦笑，自语道：“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你又何尝堪的破呢！”
现实世界中，马小虎和希望并肩站着，头靠着头，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一个眸光瞥见马灵儿身影动了，两人又立刻分开了。
马灵儿缓缓睁开眼睛，看了眼安静躺在地上的况天佑，又看了看站在他边上的况腾飞，想了许久，终是道：“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让我跟况天佑说几句话，几句就可以了。”
如果不能再见况中棠，那有些话便不用说了，但有些话却是非说不可的。
况腾飞没有话说，可他心里明白，所有的一切都将在今天结束，那些与爱有关、与恨有关、与两千年前有关的所有事情将彻底结束。那之后，他的身份将只是地狱异世的看守者，与这世间再没有任何关系；那年雨下，那个神情冷漠的女孩也再与他无关；也再没有人会知道他曾经爱过那个女孩，曾经守护过那个女孩，很久很久，直到她原谅另外一个男人，与那人一同在这个世上消失，以另一个身份重新活过来。
他呆了好一会儿才蹲下身来，手指来回变换着，最后食指指向况天佑的天灵。然后他站起身，退到一旁，慢慢退后，随后整个淹没在月色下。
马灵儿的视线随着况腾飞的手指来回移动着，她在心里期盼着况天佑况天佑醒来，可不知怎么得又很怕他醒过来。
马小虎看着况腾飞消失的身影，他在心里微微叹息了一声，可好像也只能在心里叹息一声。他到现在仍然记得，当初他把马灵儿的怨念残魂困在地狱异世时并没有打算让人看守，是况腾飞自动请缨说要看着她，直到她放下心里的恨，放下执念去投胎转世。
那年，他曾问过况腾飞：“这里是地狱异世，困着的都是罪孽深重之人，以你如今的修为，如何能守住本心，不被他们所惑？”
他答：“因为我心有磐石，不会为之所动。”
“好，那从即日起，你就留在这里看着马灵儿，到他真正解脱那一天，如果你愿意，我送你入轮回。”
而今天，他终于理解况腾飞口中所谓的心有磐石，那不是别的，恰恰就是他一直在守护的人。如今那人就要得到解脱，他自然也就功成身退了。
他忽然很想笑，然后就笑了出来。
一旁的希望很是不解，她问：“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不出意外，并没有得到回答，因为离别确实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视线中，是醒转过来的况天佑。他站起身来，脑袋还有那么一丝迷糊。脑海中，一记声音忽的传来：“我是况中棠，这是我残留的最后一丝意识。对不起，这个时候还要麻烦你，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我不死，她永远不可能放下心中的仇恨，所以我只能试着以她心目中的方法死去。我死了，可我也并没有死，因为你即是我，我们是二合一的。况天佑，希望你能答应我，不要让她在这世间留下遗憾，也别给你自己留下遗憾。”
他等了好一会儿，那道声音却再没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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