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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魂聚齐

二哈:笛声悠悠

楚晚悠赶到时他们早就不在四王宫了

池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很快又锁定了楚晚宁和墨燃的位置,又带着楚晚悠赶路

墨燃就看着他吃,鬼界冰冷的汤头触及他色泽浅淡的嘴唇,馄饨和汤都分毫未少,正宗鬼怪的吃法儿。

墨燃好吃吗?

楚晚宁还成。

墨燃没你做的龙抄手好吃。

楚晚宁咳!

楚晚宁猝不及防,像是被呛到了,他蓦地抬起头来,错愕地瞪着眼前托着腮、笑吟吟瞧着他的人,忽而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强掰了壳儿,暴晒在烈日下的河蚌,半点秘密都没了。

楚晚宁……什么龙抄手?

玉衡长老蹙着眉,神情庄严,试图充傻,掩藏他落了一地的师威。

墨燃不要装啦

可那一地师威还没拾起来,就被墨燃伸出来揉他头发的手又打得粉碎。

楚晚宁对此很震怒,也很沮丧。

墨燃我都知道了。

楚晚宁……

墨燃把装了人魂的灯笼从乾坤囊里拿出来,摆到石凳边,说道

墨燃师尊活着的时候别扭,来到地府了,也只有人魂是老实的。

楚晚宁我给你做,不过是……

墨燃扬起眉,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不过是什么?

心怀内疚?怕你饿着?颇为后悔?

这些话他都说不出口。

楚晚宁觉得自己内心是有隐疾的,他总有着强于常人太多的自尊,他把“对别人好”“喜爱一个人”“有所依恋”都看作是一种羞耻的事情。多少年风里雨里,他孤身惯了,成了一株挺拔森严的参天巨木。

这种巨木,从不会像花朵一般枝头乱颤,惹人情动,也不会像藤蔓丝萝,随风摇曳,勾人心痒。

他只那样沉默肃穆地立着,很稳重,也很可靠,他默不作声地给路过的人遮风挡雨,为靠在树下的人纳阴乘凉。

或许是因为生的实在太高了,太繁茂,人们必须要刻意仰起头,才会发现——啊,原来这片温柔的树荫,是他投下的。

但那些过客来来往往,谁都没有扬起过头,谁也没有发现过他。

人的视野总是习惯往比自己低的地方看,至多于自己持平,所以他渐渐的也就习惯了,习惯了也就成了自然。

世上其实本没有谁是天生是依赖者,天生是被依赖者。

只是总是攀附在强者身上的那些人,会变得越来越娇媚,越来越柔和,舒展开无骨的腰肢,以逢迎、谄媚、蜜语甜言来谋得一片天下。

而另一种人,比如楚晚宁,自他出山以来,他都是被依赖者,这种人会变得越来越刚毅,越来越坚强,后来容颜都成了铁,心成了百炼钢。这些人看惯了别人的软弱、瞧尽世间奴颜媚骨,便极不甘心流露出一星半点的柔软来。

他们是握剑的人,须得全副武装,枕戈待旦。

不可露出软肋,更不知何为温柔乡。

日子久了,好像就忘了,其实人生下来的时候,都是有情有意,有刚有柔的,孩提时也都会哭会笑,会跌倒了自己爬起来,也会渴望有一双手能扶起自己。

他可能也曾期待,期待一个人来扶他。可是等了一次,没有,第二次,还是没有,他在一次次的失落当中,渐渐习惯。待到真的有人来扶他的时候,他只会觉得没有必要,觉得耻辱。

只是摔了一跤而已。

腿又没断,何必矫情。

那要是腿断了呢,这种人又会想。

哦,只是腿断了而已,又没死,何必矫情。

那要是死了呢。

当了鬼也要想,哎,反正死了,说再多都是矫情。

他们在努力摆脱生为弱者的矫情,但不知不觉,就陷入了另外一种矫情里,一个个罹患自尊病,且无可救药。

墨燃就瞧着这个无可救药的人,看他要说什么。

楚晚宁终究是什么也没说,抿了抿嘴唇,干巴巴地把汤勺放下了。

他很不开心。

楚晚宁和墨燃突然回神,看到了不远处的楚晚悠

楚晚悠师尊!!

楚晚宁起身,看她从树上跳下来

楚晚宁你怎么……

你怎么也来了?

话还没说完,楚晚悠就冲上前去抱住他

楚晚悠师尊我好想你!你怎么又丢下我一个人……

楚晚宁立刻显得很无措

他缓了一会儿才道

楚晚宁我什么事也没有,松开手

楚晚悠只好松开

墨燃也起身走到她身边

墨燃师妹,谁带你来的?

四王宫不是封闭了吗……

楚晚悠啊,是……

她正要回头把人指给他看,却发现没有池霁的身影

墨燃是谁?

楚晚悠……哦,没谁。我不认得。

楚晚宁沉默半晌后,他蓦地站起,说

楚晚宁你再试着施个法,我要进引魂灯里去。

墨燃啊……

墨燃愣了一下,笑了

墨燃引魂灯是海螺壳吗?不好意思了就躲进去。

楚晚宁神情威严,衣袖一甩

楚晚宁不好意思?你倒说说看,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墨燃师尊不好意思当然是因为……

楚晚宁

没料到他真的能脸皮厚到讲出来,楚晚宁宛如被针扎了般,怫然道

楚晚宁你住口!

楚晚悠听得云里雾里

楚晚悠因为什么?

墨燃因为对我好。

楚晚宁………………

楚晚悠一副“就这”的表情

楚晚悠我还当是什么呢,师尊不必不好意思哒

墨燃也站了起来,鬼界的红云飘过天空,遮掩着的昏沉弯月探出头来,在地上洒一层清霜,也照亮了墨燃的脸。

他不再笑了,神情是庄严的,郑重其事的。

楚晚悠有点被这样子的墨燃震惊道。在她认识的这段时间里,墨燃都是吊儿郎当的,做事还极其不靠谱。但是为什么…突然这么认真?

墨燃师尊,我知道你对我好。我眼下说的这些话,不知道你回魂之后,还能不能记得,但是……不管怎么样,我都想告诉你。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在世上最重要的人之一,徒儿从前做了许多荒唐事,明明有着全天下最好的师尊,却还心存怨恨。如今想来,只觉得后悔得很。

楚晚宁望着他。

墨燃师尊是最好最好的师尊,徒儿是最差最差的徒儿。

楚晚宁原本内心是有些不安的,但听到墨燃用他可怜巴巴的词藻在努力表达着自己,竭尽全力,却依旧那么笨拙。

忍了一会儿,没忍住,终于是淡淡笑了。

楚晚宁

他点了点头,重复道

楚晚宁师尊是最好最好的师尊,徒弟是最差最差的徒弟。你倒终于有了些自知之明。

楚晚宁又猛地想起那天楚晚悠说的

“师尊,是全天下最好的师尊。最好的。”

楚晚悠坚定的语气和墨燃现在一样

楚晚悠看着墨燃也忍不住淡淡的笑

楚晚悠知道,楚晚宁从不是个贪心的人,他给别人的很多,自己索要的总是很少,他虽没有得到墨燃的情谊,但能把他当最重要的人,当最好的师尊,那也不错。

他本是个感情上穷得叮当作响的人,那么穷,却不愿意乞讨。

有人愿意给他一小块热乎乎的烧饼啃着。

他觉得很开心,小口小口啃着饼,就很满足了。

倒是墨燃这个蠢家伙,怔怔地瞧着这一片魂魄也被自己逗笑了,心里草长莺飞,说不出的欢喜,他说

墨燃师尊,你该多笑笑,你笑起来比不笑好看。

楚晚宁反倒不笑了。

自尊病。觉得“好看”是那些野花野草卖弄风情才该得到的褒赞,比如容九之流,他不要。

可墨燃那个没眼力介地还在苦思冥想地赞扬他的好师尊

墨燃师尊你知道吗,你笑起来……呃……只有那个词能形容……

他在努力想着怎样的词能表述出方才看到的美好景致。

与笑有关的。

地府的梆子又响三声。

此人福至心灵,脱口而出

墨燃对!含笑九泉!

楚晚宁……

楚晚悠……

果然还只是个毛没长齐的狗崽子

楚晚宁这次是真的怒了,他再也不肯理睬墨燃,倏忽挥开衣袖,捧起引魂灯,厉声道

楚晚宁墨微雨,你啰里啰嗦的还不施法?你若再多讲一句废话,我便自行回那四王宫去,也好过重返人间终日听你的胡言乱语!

墨燃愣住。

楚晚悠呛了一下

楚晚悠师尊您别生气了,墨师兄也是好心……墨师兄!

她赶紧给墨燃使眼色,让他哄一下楚晚宁别再废话

含笑九泉……他用错了吗?

在阴曹地府含着特别好看的笑,没、没毛病啊……

在路口争执终究有些张扬,墨燃又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但既然师尊让他闭嘴,他就闭嘴好了。这样想着,墨燃挠了挠头,把楚晚宁拉到了一个角落。此时他脑海中那缓慢的吟唱已经越来越响了,墨燃试着问怀罪

墨燃大师,快好了吗?

那边静了片刻,传来笃笃的木鱼声,怀罪的嗓音似乎就在耳边,已变得无比清晰。

“马上了。”

怀罪话音方落,点点金光就从楚晚宁的第二个地魂里飘散而出,面前立着的魂魄随着金光流散变得越来越淡,到最后蓦地化作万道流萤,星河般尽数淌入了魂灯之中。

墨燃听到了大师的颂吟之声,隔着奔流雄浑的黄泉之水传来,隔着静谧安详的忘川芦絮传来。

“何时来归……何时来归……”

一切苦厄都在这悠长到近似于叹息的佛音中被渐渐洗到苍白。墨燃怀抱着引魂灯,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盈,越来越虚无。

“咚!”

一声脆硬的木鱼响。

像是一把利刃,猛然间击碎了这恍惚渺然的诵度。

墨燃猛地睁眼,似被惊醒!

鬼界的一切都消散了,就好像是不久前做的一场大梦。他发现自己躺在竹筏上,竹筏停靠在死生之巅的奈何桥边,竹片子底下是滔滔无止的水流在涌动,浪花在飞溅。

天空是蟹青色的,但已洇染了些薄红,大河两岸竹叶纷飞,万叶千声都是鲜嫩的。

黎明好像要来了。

他恍惚地眨了眨眼。

忽然发现自己怀里的引魂灯没有了,惊得心神俱散,猛然坐起。

墨燃师尊——!

“别喊。”

有人淡淡的说。

墨燃喘着气,犹如历经了噩梦的人,面色苍白地转过脸,瞧见怀罪跽坐于岸上,敲了敲搁在青石上的木鱼,掀起眼皮子。

“你喊,他此刻也听不见。”

引魂灯搁在木鱼边上,溢彩流光,金辉潋滟,楚晚宁的灵魂之力,说不出的漂亮。

怀罪拎起引魂灯,从岩石上站起,朝墨燃点了点头:“墨小施主,你做的很好。”

楚晚悠怔愣片刻,头开始隐隐发痛

楚晚悠嘶……

墨燃大师,咱们去霜天殿找师尊的凡身吧?快一点快一点,我怕晚了魂魄就又散了。

墨燃着急楚晚宁,并没有发现楚晚悠的异常

怀罪忍不住笑了:“哪有这么容易散?”然后又道,“你别着急,贫僧已经让薛施主去和贵派掌门言说了,楚晚宁的凡身此刻应已被移至红莲水榭,贫僧要在那里闭关施法,将你师尊的魂魄再次渡入躯体之内。”

忽然,他隐隐看见了墨燃身后好像还有人:“…这是?”

墨燃哦,她啊,是我师……

墨燃转身正要给怀罪介绍,就看到了捂着头脸色不好的楚晚悠

墨燃……你怎么了?

墨燃扶着她,仔细看她的脸色

墨燃楚晚悠,你怎么了?头疼吗?

怀罪微微变了脸色:“……是…楚晚悠吗?”

墨燃微愣

墨燃啊,是啊。大师知道她?

怀罪走上前来:“晚悠,你抬头,看着我。你看我是谁?”

楚晚悠费力地抬头,看着怀罪那张她感觉既陌生又熟悉的脸

楚晚悠……不认得

怀罪沉默了一会儿,给了她一科药:“吃下去吧。”

墨燃赶忙接过,放在楚晚悠嘴边

墨燃来,咱把药吃了啊。吃完就不难受了

楚晚悠乖乖的张开嘴吞了下去,立刻觉得好了些

怀罪满意的点点头:“墨小施主,咱们走吧。”

墨燃哦,哦哦。好,大师慢来,不急、不急。

可分明眉毛皱着,脚下意识地往前迈着,还有些想伸手去拉怀罪衣袖,哪有半点不急的模样。

怀罪摇摇头,叹了口气笑道:“小施主急也没有用啊。”

墨燃背着楚晚悠倒不出来手,赶忙摇头

墨燃不急不急,不急不急,稳妥要紧

“是啊,稳妥要紧,魂灵离体,不能瞬息附回肉身,否则逆天而行,极易魂飞魄散。贫僧自然是慢慢来。”

墨燃对对对,好好好,慢慢来

墨燃一迭声附和,但还是忍不住,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问

墨燃那请问师尊什么时候可以恢复?

怀罪很平静:“五年。”

墨燃原来如此,五年就五……五年??!!

墨燃大惊失色,觉得自己被噎到了。

“最快五年。”

墨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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