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太太抓着顾彧的手心疼了老半天，骂着顾彧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叫她这个将死之人担心。
顾彧倚在她身边，道：“孙儿知道错了，世玉已经说了我一顿了，祖母就不要再说我了。”
偶尔撒撒娇也是很不错的。
顾老太太吃这一套，果然听了这话就不再说他了，把人拽进怀里佯怒：“又瘦了！”
顾彧只是笑。
顾弦风风火火跑来的时候在门口处自己绊自己差点摔一跤，吓得顾夫人站了起来，顾弦却先急急忙忙行完礼，问顾彧：“脚可还疼？”
顾彧笑出眯眯眼，摇头：“不疼了，早就好了。”
顾弦还是一脸紧张的看着他的脚，但，一直盯着别人的脚也太不合礼数，他也只能作罢，适逢顾夫人提了一嘴夏游的事，强行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弦儿也去吧。”祖母搂着顾彧笑着说，顾弦站在祖母身边，祖母抓着顾弦的手把他的手放在顾彧手背上：“兄弟俩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是不是？”
顾彧只是笑着，而顾弦却一些慌，他没有想去夏游的心思，如果顾彧误会他是故意和他做对，抢他风头……但是，顾彧不是这样的人，他这样想别人，自己本来就很小人了。
顾弦自己气自己，整个人都恹恹的没精神。
顾夫人听了老太太的话只道：“那儿媳再仔细准备一番。”
老太太看了顾夫人一眼，笑：“仔细些总无大错，顾家两位大少爷这还是第一次公开出现这样的场合呢！”
顾夫人点头，她明白这句话老太太是在打击她，告诉她，一碗水往平处端，顾弦固然是顾府嫡少爷，但顾彧也是，承了他们老一辈的罪，是整个顾家欠他的。
从祖母院里出来顾弦就一直拉着顾彧的手不放，顾彧好奇：“才半月不见，我又变得稀罕了起来？”
顾弦听出他在笑话自己，也不恼：“子蔚，夏游……”
顾彧笑着看着他，顾弦张了张嘴，却没再说什么，顾彧等着就是他欲言又止，“我很期待跟阿弦一起出去。”
顾弦惊讶：“阿弦？”
顾彧歪头看着他笑：“我猜着你应该跟我差不多大。”
谁比谁年长都没关系，顾弦也不关注这些，他结结巴巴的，自己羞红自己的脸：“阿弦就阿弦吧，诶，那我怎么叫你看？”
顾彧朝他一笑：“阿彧啊！”
顾弦搓着手背，轻轻的笑了。
顾彧乐得高兴，如果顾弦一定要是大公子，他一定会成为二公子，与其被人强迫着，倒不如给自己一个台阶，心安理得。
又过了几天安分日子，顾彧平日里看看书，写写字，跟着顾弦看他钓鱼爬树跟做花灯，偶尔闲来无事还自己亲自上手，日子过得滋滋润润。
一日下午，顾文拿了一张拜帖过来，搁他桌上，顾彧笑逗鱼，看了一眼帖子：“读给我听听。”
顾文重新拿起拜帖：“廿八午辰三刻海升楼天子号，祝吟求见。”
顾彧随着鱼儿咬他的食指，笑容不变：“祝吟调查得怎么样了？”
顾文道：“京城祝家四公子，与霍将军之子霍昀是挚友。”
顾彧：“怎么还扯到将军了……”他低声细语的，恍然间想起沈靖说过的一件事，兴致极高：“温公子抓去做侍卫的那位就是霍公子霍昀吧？！”
顾文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兴奋，但确实如此，点头。
顾彧将手从水里拿起来，用帕子擦了擦手，那张帕子与沈靖给他擦汗的帕子一模一样。将帕子好好的放在一边，手指拿起来桌上的一根细针，“二哥，鱼最大的弱点是什么？”
顾文对这个二哥称呼并不反感，但也不想搭话。顾彧也明白他的心思，自问自答：“可不是什么离了水不能活，是太脆弱。”
细针探入水里，顾彧笑着穿透了鱼儿的身体，看着鱼奋力挣扎的样子他笑得很开心：“你瞧瞧，它可真想活着。”
“但是，我已经玩腻了呢。”顾彧笑够了之后仿佛累了一般收起了笑容，面无表情看着水里一动不动的鱼。
顾文见惯不怪将水盆端了出去，倒在了池槽子里，折身回来就看见刚刚还面色如沉的少年又拿着剪头开始折腾屋子里唯一的绿植。
“还想要鱼吗？”顾文第一次主动开口。
顾彧微微抬眸，“你可真是令我意外。”顾彧收了剪刀，吹了吹那绿植上可能存在的灰尘，拂拂衣袖坐下：“东西送出去了？”
顾文知他这次叫自己来就是为了这件事，道：“信件已经送给宋承。”
顾彧偏头：“那，他那位小娘子呢？”他捂嘴笑：“别漏了人家，多好玩的事，不带着人家，遗憾终生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顾文面前不用装模作样，不必像在沈靖面前，要做个温柔的人，在顾七面前做一个为己却正义的人，在顾棠他们面前坚强是个榜样的人。在顾文面前的顾彧疯癫又清醒，你说他真实，他不过偶尔见自己一面，你说他不真实，确实很多话他在那些人面前从不说。
顾文：“已经给了信件，传回来的消息是会来。”
顾彧用食指摩挲着桌布，眼睛亮亮的：“那我说的那个东西呢？”
顾文的瞳孔瞪大，“顾子蔚！”
成功激得这个啥事都冷漠的男人发怒之后顾彧如同得了什么奖励的小孩子一般笑得很开心：“我就是问问，开个玩笑，哥哥真以为我要杀了宋承？”
顾文短暂的失态后，恢复理智：“杀人自有我动手。”
闻言只是笑笑的顾彧冲着顾文摇头：“我们手里都要干净，干干净净的来，怎么不能干干净净的走？”
顾文看着他不说话，顾彧站起来重新起剪刀走到绿植边，温柔的看着那盆花草，“我不想要这盆草了，却也不希望它好好的离开。我想要它再也没可能生长的离去。”
他慢慢的用剪刀剪掉了绿植所有的枝干，露出土壤的根，最后剩一根主干，“你看，我亲自动手，脏手了吗？”
顾文结结实实打了个冷战。他应该害怕才对，面对这样的顾彧。可他却不由得想起了最初刚见到的顾彧。
顾文是个疯子，那个时候的所有人都这么说。连家里刚出生的弟弟也不喜欢他，同样的，他也不喜欢那个一出生就差点死掉的弟弟。
顾文不是顾父的孩子，是顾父大哥的孩子。他原本也不叫顾文，他的父母希望他能家里带来福泽，祥瑞，故取名为卿。后来改名，是因为老太太说，他既然不能给家里带来福泽祥瑞，倒也别占着这个好名儿了！从族谱上也改了他的名字，从卿变成了文。
顾老太太有三个孩子，老大顾卫宁是个商人，老二顾卫哲是个读书人最后继承了家业，老三顾卫起则前半生依附这老二，后来才做了一些小生意，手里有顾家祖上的一些家业。
顾卫宁是宛州远近闻名的才子，无论是诗书画吟，还是琴棋剑马都是最出色的那一个。他成家很早，娶了苏家的小姐，二人在婚后第二年就有了顾卿，日子其实过得也是非常好。
直到苏小姐怀第二胎时，不慎落胎，那时孩子已经七月大，事发突然，顾卫宁那时人不在家，等他回来后，大人跟孩子都已经没了。
那之后顾卫清便有些不正常，时时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坐一天，四岁的顾文便一直都是家里的下人带着。
突然某一日顾卫宁便死在了自己的书房里，顾家遭此大难，顾父赶来主持，要找顾文带回宛州顾家时，却发现孩子不见了。
找了整整一日，顾父才终于在柴房里找到孩子。
找到他之后顾父就发现这个孩子不喜欢说话，眼神冷漠，时常会盯着某个走近他的仆人，然后狠狠的咬他们或者是用他能拿到的东西砸他们。
顾父只当他是受到了刺激，请了大夫来看，大夫也说不准，也不知道那句话刺激到了顾文，顾文对着大夫就是狠狠的一口，拿烛台砸了大夫，大夫后来对顾父说：“这个疯病！他的灵魂被恶鬼带走了，留下来的恶鬼！”
从那个时候起，顾文就被关在了兰楼里，一关就是四年，直到顾彧的到来。
顾彧小时候还不像现在这么古怪，但也算不上好脾气，那时候他在某一些方面尖酸的同时又会在另一个方面大方，刻薄又很护短。他会自己一个人来兰楼外自言自语跟他说话，即使顾文压根就不理他他自己也能说很久，也会说急了冒火了骂他，用最恶毒的话诅咒他。
但是，更会在中秋的时候，没有人还记得这也是他的生日的时候跑来兰楼下，爬上二楼笑眯眯的给他说一声生辰快乐，然后送一张画得不能用难看来形容的画给他充作生日礼物。
所以，顾彧什么样子他都见过，唯独长大以后最真心的笑。
后来，顾彧渐渐的就不爱笑了，他不会每天都来看他，跑得满头是汗，不会在中秋那夜爬上二楼给他礼物，更不会很大声很大声的骂他。
他生病了。
顾文被顾父送去庄子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打死人了。
顾彧八岁的时候虽然不爱笑了，但有人陪他玩他就会很开心。一群人嘻嘻哈哈路过兰楼，嬉笑声惊扰了顾文，顾文掀开窗子看过来看见那个孩子满脸的笑意。顾文心里嫉妒到发疼。
本来玩玩的好好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他们就打了起来，顾文原本只是看着，却忽然瞧见那个孩子被撞到了地方，顾文指节发白，一言不发的下楼打开了关了他十二点的大门。兰楼的门永远没有锁，关住他的是那些流言蜚语。
都是十多岁的孩子，一对五原本落下风。可顾文却像打红了眼，只打一个人，孩子害怕了，哭着跑了。
顾彧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他眼里有恐惧，顾文如是想着。他看着地上没气的孩子，自己站了起来，讽刺的一笑，转身准备回兰楼。
“咚咚咚。”
一双温热的小手抓住了他的手指，顾文刚冻上的心，发生了一点声音。
“哥哥……我们跑吧。”
他真的好害怕啊，他都在发抖。顾文扭头看着他，“我是杀人犯，我是疯子。你也要跟我一起跑？”
顾彧：“哥哥的手是热的，心也是热的，娘说，坏人是冷的，哥哥不坏。”
那一点声音像是诱惑，出现了一点裂缝，从最里面一直裂到了最外面，那颗心脏重新跳动，“别哭，疼吗？”
“你比我疼。”
顾父跑断了腿才压住了这件事，顾文也成功被送走，送去了偏远的庄子，离开的前一个晚上，府里灯火通明，忙碌的仆人抽空对他说：“小公子病发了，很严重，惊吓过度。”怜悯看了一眼顾文：“文公子还是不要去见他了。”
顾文收回了迈出去的腿，从此再没奢望过一眼。
时光如梭，顾文在庄子度过了他的十八岁，二十岁，掐着时间给十二岁的顾彧送了一份礼物，没有告诉他是谁送的。
二十二岁那年，已经有位少年模样的小公子来到了这里，身边跟着另一个小男孩，他笑眯眯的样子真的很好看，他说：“哥哥，我们回家吧！”
只那一眼，顾文却如历经十年严冬初逢春雨，一直冰冷的阳光这才有了温度。
顾文走过去牵过顾彧的手，接过他手里的剪刀：“所以，公子想怎么做。”
顾彧笑：“陪我去夏游。”
顾文用帕子仔细擦着顾彧的手，听他说：“陪我去玩玩，就玩玩。那个时候人多眼杂，沈世玉又不能一直跟着我，你放心我一个人吗？”顾彧素来知道怎么做顾文最心软。
顾文嗯了一声不再搭话。顾彧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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