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
被赏了一巴掌的沈靖乐滋滋地吃饭,打人的却手疼到拿筷子时还有些抖,见罪魁祸首还敢笑,顾彧气得直跺脚,踹他:“不许笑!”
沈靖咽下兔子肉:“让不笑便不笑,我沈国公府的大公子不要面子哒!”
顾彧瞪他,面色有些冷,却藏着一抹羞涩之意的红:“你要是再笑,我就从这船上跳下去!”
沈靖大惊:“!!!我不笑!谁笑了?谁?!子蔚,你等着,我这就去把笑的人都拖出来打一顿!”
顾彧把筷子一放,沈靖也放下筷子一脸讨好:“怎么呢我的小公子?”
顾彧略微尴尬,有些想笑他这幅狗腿子样儿,又觉得自己还在生气不该笑,忍着忍着就忍出一副要哭的样儿,沈靖看了还得了,忙哄:“我不笑了,再也不笑了,你别这么看我。”
顾彧:“我,我怎么看你了!我,我手疼!”
沈靖呆滞了一秒,秒反应差人去拿了个勺子来,给他碗里夹菜,端起碗,“小靖子前来赔罪,小主子,小靖子喂你。”
顾彧看了他半天,终于没忍住大笑起来,他笑岔了气,肺腔隐隐刺痛,缓了缓道:“你好像狗腿子!“
沈靖无所谓:“是你一个人的狗腿子。来,赏脸吃一口。”
海上的旅行终于在中秋前十多天结束,这后几天顾彧因为白日里没习惯离冰远,沈靖又不让顾弦天天跟他待一块,顾彧整日跟太凉的东西凑一堆,终于又病了。索性这次没把身体里的毒牵出来,就是身子软。
下船的时候,顾彧被沈靖抱在怀里,祝吟在后面叫了几个来接的嬷嬷扶着从第二天起就晕船的顾弦下来,顾弦觉得丢死人,一行四个人,就他晕船。他上了马车就把自己捂了个严严实实,身体力行表达一个意思:我没脸见人了。
沈国公府与祝家相隔不远,祝吟送顾弦来了才回去,沈靖抱着顾彧,对顾弦说:“兰映,你跟着崔妈妈走便是,有什么要求只管同他说便好。”
顾弦点头,他跟着崔妈妈走了。顾彧昏昏欲睡:“世玉……”
沈靖:“我先叫穆老先生给你看看再睡好不好?”他先把顾彧放到了客房,穆老先生看过了才去见沈母。
沈母虽然年龄上来了,但依旧能看出年轻时候的美,美人在骨不在皮。她拉着沈靖看了半天,骂:“这么多年了就知道写信回来,娘都见不到你几面。”
沈靖笑,抱了抱母亲:“娘,我这不是回来陪你们过中秋了吗!”
沈母这才笑了,拉着人坐下,给他打扇:“我听翠姚说你还带了两个公子回来,哪家的?是不是有一个栀花……”
沈靖打断他娘的话:“娘,他俩是顾家的孩子。是我答应了他带他来玩,另一个是因为他不放心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
沈母有些晕:“这,这是什么原因啊?这他,他,他的,到底是谁啊?”
沈靖稳稳他娘:“这其中一个确是栀花,不过,我喜欢的是另一个……”
顾弦把自己整理了一遍后,崔妈妈便来告诉他,沈夫人有请。他一愣,问:“请我?”
崔妈妈点头:“是的,顾公子。”
顾弦心里狐疑,还是跟着去了,他们带来的礼物都先前由沈靖叫人带去了仓库,他能空手去吗……
“沈夫人。”顾弦微微低头,沈夫人瞧见他的模样就笑了,对着他招手:“来来来,让我瞧瞧。”
顾弦茫然的走过去,沈夫人拉着他看了看,道:“原本是想请你与另一位公子一起来,但那位公子身体不适,便只好请你一人来了。一路上可辛苦?”
顾弦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倒没什么辛苦的,只是我身体不行,晕船。”
沈夫人笑:“第一次坐船,晕船也没什么,回去的时候坐马车就好了。慢是慢了点,到也不会晕了。”
顾弦一脸认真:“回去也要坐船的,阿彧他身体不好,坐马车很幸苦。”
沈夫人问:“阿彧?便是另一位公子?”
顾弦点头,沈夫人哦了一声,心中有些捉摸不定,又道:“是宛州哪户人家?沈靖那小子也没跟我说清楚就匆匆忙忙跑了,害得我一脸抓瞎。”
“宛州顾家。”顾弦道。
沈夫人一喜:“宛州顾家?我倒常见他写信回来心里提起这顾家的一人,想必这就是你说的阿彧了。”她顿了顿有些疑惑:“只是,我不曾听过他说这顾彧公子是栀花啊。”
顾弦:“咳咳!”他气息不稳咳了几声,沈夫人急迫的看着他:“没事吧?”
顾弦艰难的开口:“没事的,沈夫人。顾家,只有一个栀花。那个人,是我。”
沈夫人:“……哈,是啊,哦,原来如此。”她顿了顿,沉默了许久,有些牙疼的开口:“你们顾家到底是什么风水有问题,怎么会栀花比男子还壮实点?”
顾弦:“啊……”
这一时之间,他竟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在夸他身体好,还是暗讽顾家有问题。
但沈夫人表示,她真的只是很好奇而已。
穆老先生给顾彧扎了几针,原本睡不安稳的人便舒开了紧锁的眉头,深深的睡去。
沈靖道:“他身体里的余毒还没有彻底清掉吗?”
穆老先生哼一声:“你当我是神仙呢!几个月就把毒了大半辈子的身子养得活蹦乱跳,现在不吐血不晕厥已经是好的征兆了。之前的药方还得吃上半年,之后在慢慢换成扎实身体气血的补药。身体盈亏太厉害,不好好养,容易短命啊。”
穆老先生边说边摇头,末了补一句:“叫他心平气和些,小不点大的人,脾气比老头子还怪。”他收拾着药箱道:“快及冠了吧?进一两年之内,最好不要有房事,你盯着他点。”
沈靖:“……这是自然。”
送穆老先生出去后,沈靖叫顾七去给他拨点银子,方便老先生带自己的孙儿出去玩。“叫几个人跟着。”顾七领命下去,出了门茫然片刻,他不是顾彧的奴吗……
沈靖坐回床边,抬手轻轻覆上顾彧的脸。睡熟中的人脸色是苍白的,温度微凉,他的指尖勾过耳后拂过嘴角:“你总把这些事都藏给自己看,顾七知道的都比我多,我不够你信任吗?嗯?到底哪个你才是最真实的你?高傲自大?孤影自怜?阴狠险恶,还是娇气蛮横呢?;沈靖笑:“好像都不是什么好词,你也就将就听听,谁叫你现在是闭着眼睛的人。”
他俯下身子,撑在顾彧两边,“穆老先生说,你这一两年都不可以有那档子事儿,所以,我得寸步不离你才行。”
他双眼沉寂,盯着顾彧的唇,吻了上去,很放肆很大胆。
顾彧睡梦不安,气息不稳,从唇齿间溢出声儿。沈靖松开他笑了,给他掖好了被子,道:“不容易把你从宛州拐到京中来,日复一日,我不信你不动心。”
顾彧醒来的时候是半夜,肚子饿得心慌,他起来喝了点水,嗓子有点不舒服,便想咳几声,结果咳起来就没完没了,惊动了门外的顾七。
顾七跑进来给他拍后背:“公子!”
顾彧摆摆手,好一会儿才停下:“没事没事。你去帮我找找这院儿里有吃的没。”
顾七:“是。”
早些时候沈靖就想着怕顾彧半夜醒了肚子饿,于是在厨房预留了一份饭菜,一直用滚水热着,也能直接拿出来。顾七把饭菜端到房间里,将灯都点上,见人还是没精打采的,有些担心:“不如奴去叫穆老先生再来看看吧!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顾彧看着那些清淡的饭菜,心想,得亏还有条清蒸鲈鱼,否则他宁可饿死。
他细嚼慢咽倒也吃出了一副山珍海味的模样,顾七轻轻给他摇扇,到也显得这黑夜不怎么孤单了。
吃过晚饭后,顾彧也睡不着,打发顾七去睡了自己对着镜子坐了后半宿,天色灰蓝了才重新觉得有些困,头一歪差点睡在台子上,心一慌想着,若是在这里睡了,多半又会病一段日子,他赶紧回床上去了。
也没睡到多久,顾彧就醒来再也睡不着了,他闲着无聊,询问了沈夫人的作息时间,掐着点去拜见。
“沈夫人安好。”
沈夫人搁下茶水,笑着问:“顾彧,是么?来,我好好看看。”
顾彧走过去,沈夫人笑着好好看了看他,说:“真不是我那傻儿子胡夸,长得真好看!这眼睛水灵灵的,像会说话似的!”
顾彧微笑:“沈夫人过誉了,晚辈也是占了父母的光才有如此外貌。”
沈夫人让他坐着,请人倒了杯新茶:“我今日见了你,才知道,这世上还真有跟那霍钺将军长得如此像的人。真世无奇说,只是未知。”
顾彧喝了一口茶,道:“夫人并不是第一人这样说,只是,顾彧的出生可能未必如此好。”
最后半句话,咬的不太清,是生还是身,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只是还有感觉,在潜意识里,自己否定自己的存在。
沈靖来找他们说话时顾彧已经在沈夫人这里坐了有半炷香了,沈靖一来就要带顾彧出去玩。
沈夫人没拦着,只叫沈靖多带些人。沈靖推着顾彧出去,语气含笑,眼神微冷:“不用啦,那么多人反而欲盖弥彰,娘,我已经二十了。”
沈夫人犟不过他,只好搬出他爹来:“自己跟你爹说这话,我可撤不走。”
沈靖:“……带就带。”
怂只在一念间。
顾彧原本想带上顾弦一起出去,沈靖:“子蔚!你好偏心!自从有了顾兰映,你和我之间便再也没有像从前那样亲密过了!“
大街上的,顾彧一巴掌捂上他嘴,“胡说八道什么?我跟你亲密什么了?”
沈靖笑:“那你别事事都惦着顾兰映行不行?偶尔你也把我惦在心里不行吗?你跟他又没有血缘,他又是个栀花,走得那么近,我……”
顾彧听清楚他言外之意,气笑了。伸手拧他胳膊内侧的软肉:“你真是在胡说八道!没有血缘又如何,他也始终是阿弦,我的阿弦,铭牌上的兄弟。再说了,我又不喜欢他,不会找一个栀花的。”
沈靖笑着摸摸胳膊,很疼,但听到他的话又觉得没有那么了,“那好吧,明天带他出来玩。”
顾彧撇眼望他:“你不许跟他单独出来!”
沈靖:“我跟他单独出来干嘛,肯定跟你单独出来。你见过“四海升平”么?”
不等顾彧回答,沈靖道:“你肯定没见过,那是京中元日时在长罗河放的烟花。美,入目不忘,令人回味。”
顾彧:“我从未来过京中,怎么可能见过。如果是元日,那我早就回去了,怎么可能见得到。”他有些低落,神情都变得不在雀跃。
沈靖:“你还想回去?”
顾彧皱眉看他:“你还打算不送我走了?”
沈靖笑着点头:“对啊,我就打算把你绑在我家了。我家呢,我虽不是独子,但绝对得宠,留你一个,谁敢说不是?”
顾彧锤他:“疯了你,你留我做什么,你马上就要谈婚论娶了,你留我,你留我这不是……”
“我说过,”这人秒变脸色,神情冷峻严肃:“我不会娶别人。若是我没有我喜欢的,这辈子我不娶也罢。”
顾彧呆滞了片刻,心间猝然生出一股喜悦的情绪。这股情绪绕着心脏一圈一圈,慢慢锁紧。但很快,另一股情绪于他的大脑炸开,疯狂的对前者撕扯。他疯了!沈靖成不成婚是他能决定的吗!
沈靖和他不一样,他是沈国公的孩子,而顾彧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
但是,他必须要承认,某一刻,他真的恨不得把沈靖所有的人脉都砍掉。把他留在宛州。
“不娶?沈世玉,你疯了么?沈夫人沈老爷会答应?”顾彧面无表情看着远处被挂起来被风刮飘的灯笼:“别做无谓的梦,你像喝了酒,醉了只会说胡话。只是哄我开心的话,那你成功了,我开心死了。”
沈靖:“没有醉酒,是醉你。”
顾彧脚步微顿,下一步迈得更坚定,沈靖跟在他身边,他几乎是踩着顾彧的脚步走的。顾彧很烦躁,他猛地推开沈靖:“别跟着我!远点!”
沈靖后退几步,却不像被推开,反而像早有准备自己后退的一样。顾彧还知道自己这是在大街上,他忍了又忍,几近抓狂:“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知道你那些话会给人多大的期望痴望么?你的这些胡话会给人带多大的伤害你明不明白!明明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你却要说这种剜我的心刺我骨的话,我说了你在胡说八道,你为什么还要那么靠近我!沈世玉,我们俩不一样,不一样!把你所有的话都收回去,你不会想知道惹怒我的后果。”
顾彧转身就走,逃得心虚,逃得狼狈。他是臭虫,两辈子,他都只要那一点点光。但沈靖不行,他的世界可很敞亮,不应该有他这样一个恶心人的东西。
朋友……过了这几天,他在京中,他回宛州,一辈子,两不相见的朋友。
“顾子蔚,你要逃多久。”
顾彧捂着耳朵:“你的那些话,骗骗你自己吧!能信吗?你自己相信吗!”
沈靖拦着他把他抱进怀里:“我敢说,你怎么不敢信。我没有醉酒,犹是春风起,花渐醉人心,也不是。是你,我从来就只醉于你。”
顾彧:“你放屁!”
他回头给了沈靖一巴掌:“你把这些话都收回去,我一个字都不信。”
顾彧的眼睛是红的,脸色是白的,盛怒之下,他觉得委屈,自己是矛盾的,他想拉着沈靖一起下地狱,委屈怎么可以自己一个人去受难。可沈靖又该委屈了,他为什么要陪自己去受折磨:“你收回去吧,不是春花,不是新酒,更不是我。你只是乱了眼睛,被起风散乱的红尘遮住了。”
沈靖半张脸都红了,他高高举起自己的手,似是要因怒将这一巴掌还回去,顾彧也闭上了眼睛,可是他只是摸上他的脸,“嗯,是我乱了眼。”
“只是我觉得,那个地方不会再有我,但有你的地方,我都想去。请你来到我身边,这样,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