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乔圭灰败的面容。
魏劭站在榻前,低头看着这个垂死的老人,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该说什么?
他该怎么做?
大乔跪在一旁,仰头望着他,眼里全是泪。
“魏劭……”她轻声唤他。
他看着她,想起许多年前,她站在雪地里朝他笑的样子。
干净、明亮,像是他晦暗人生里唯一的光。
可她姓乔。
她是仇人的血脉。
他怎么能爱她?
可她那般美好热烈,如同玫瑰般美艳诱人。
他怎能不爱?
胸腔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撕扯,疼得他几乎窒息。
一切不是阿梵的错。
那时她只有三岁。
他不该把满腔仇恨算在她身上。
让她在娘家为难。
他缓缓屈膝,重重跪了下去。
膝盖重重砸在地上。
"咚!"
膝盖砸在地面的声音,沉闷而悲痛。
大乔大惊。
他跪了。
他认输了。
乔家美人计很成功。
他色令智昏。
为了大乔,他弃了这十四年的恨。
乔圭瞳孔微微颤动,似乎没想到他会跪下。
魏劭低着头,嗓音沙哑,一字一顿——
“祖父。”
这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五味杂成。
有恨有怨有不甘,又有一丝对逝者的怜悯。
乔圭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他颤抖着抬起手,似乎想要触碰什么。
魏劭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往前倾身。
让那只枯瘦的手能够到自己的手腕。
这声“祖父”,像是从血肉里硬生生剜出来一块血肉。
他恨乔圭。
可他更怕大乔哭。
为了让夫人开心,他背了祖,忘了恨。
周围人都被他举动震惊了。
大乔流着泪,握着他手:“谢谢。”
一笑不能泯恩仇,但爱可以。
魏劭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怕一开口就会把乔圭骂得狗血淋头。
乔圭轻轻握着他的手。
他感受到乔圭那微弱的脉搏。
他快死了。
一种大仇得报后的落寞感涌上心头。
他绷紧后背,忽然茫然无措。
仇人死了,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乔圭手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抬起,却又无力地垂落。
“对……不起……”
苍老的声音轻得像风,却像一把刀,狠狠捅进魏劭的心脏。
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能换回他父兄的命吗?
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平这十四年的血与恨吗?
魏劭的呼吸骤然急促,眼眶赤红,一滴泪砸在地上,混着雨水洇开。
“为什么?”他的嗓音嘶哑得可怕:“为什么当初不出兵?”
为什么当年不救?
为什么让他失去一切?
乔圭没有回答。
一切解释都已无济于事。
乔圭的目光缓缓他们,目光定在大乔脸上。他的嘴唇翕动了:“日后阿梵求到乔家,我儿必要鼎立相助。”
一滴浑浊的泪从眼角滑落,无声无息地渗入枕巾,留下一道暗痕。
“祖父!”大乔再也撑不住,扑到老人身上,哭声撕裂了沉寂。
魏劭的手还握着乔圭的手,那微弱的脉搏一点点减弱,直至完全消失。
十四年的仇恨,在这刻竟显得那么遥远。
他想起大乔站在桃花树下浅笑的模样。
想起她每次提起祖父时眼中闪烁的骄傲;
想起她为化解两家恩怨付出的一切……
“我原谅你了。”
魏劭嗓音轻得像风拂过耳畔。
几乎听不到,但大乔听见了。
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望向他。
嘴唇微微颤抖着。
乔圭的嘴角轻轻扬起,露出一个释然笑容。
他的眼神渐渐涣散,哀求般魏劭道:“别伤害阿梵,求你……别伤害她。”
随后,他的眼皮缓缓合上,胸膛的起伏渐渐平息。
手一松,双目不甘的合上。
“祖父!”大乔嘶哑嗓音大喊。
她疯狂地摇晃着老人的身体,可回应她的只有空荡荡的寂静。
魏劭松开乔圭的手,后退一步。
他的脸上依旧冷峻,但紧抿的嘴唇泄露了一丝内心的波动。
雨水顺着他的铠甲滴落,“啪嗒啪嗒”在地上积成一小滩水洼。
一切 归于沉寂。
他死了。
带着那句"对不起",死了。
魏劭仍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祖父……”
大乔哭声在耳边回荡。
可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只感觉到一种近乎荒诞的空茫。
恨了十四年的人,死了。
可他却没有想象中的痛快。
只有无尽的疲惫。
屋外,暴雨倾盆,雷声轰鸣。
仿佛天地也在为这一刻恸哭。
许久,魏劭缓缓抬头,看向乔圭安详的面容,低笑了一声:“老狐狸……”
下得一手好棋。
将他拿捏得死死的。
“你赢了。”
他终究,还是输给乔圭的美人计。
他恨自己没出息。
一念是恨,一念是爱。
谁又会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