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排风在这阴暗的地牢中,已经待到第三天了,耶律皓南一直没有出现过,倒是明旌一改先前的敌意,一日三次,顿顿不落的给她送饭送药,知道她怕冷,还特意送了一块小毯子,最后应她要求,送来了文房四宝,她也以明旌来地牢的次数,来判断自己到底待了多久。
从明旌那里,她得知耶律皓南之前一年都幽居那间山间竹屋中,隐世蛰伏,不过其余五年明旌怎么都不肯说。
另外日前辽主已经昭告天下,恢复了耶律皓南的丞相之位,虽然满朝哗然,契丹贵族更是无法接受,但是已悄然占据辽国朝中半壁江山的汉官,对此皆大力支持。
不管契丹贵族再怎么反对,耶律隆绪的圣旨还是当场下达,命人即日传遍州府。
杨排风想起之前在宋营的时候,听到宗保少爷说的近来辽国官员升迁调动之事,他为重返大辽,果然是做足了准备的。
吸了不少阴冷之气,她抚着隐隐作痛的胸口,明旌送来的药,成效很小。
明旌说她的内伤之重,不是单单用药就可以痊愈的,还需要有人运功为她疗伤,可是他的内功修为,帮不了她什么,所以还是不白费力气了。
这两天,明旌每次来都会与她攀谈些时间,她这些年来性子虽然沉静了不少,但骨子里依旧是个爱热闹的人,放下敌意的明旌也是个自来熟,一来二去,她知道明旌是北汉遗民,一家上下几十口人,都在太原城破时丧生,只余下他一人。
“其实我也是北汉后人。”杨排风轻声说道。
明旌瞠目:“你也是?你是哪家的?”
杨排风摇头,神情有些恍惚:“我不知道,当时年纪太小记不得了。”
“那你怎么知道自己是北汉人?”
“我记得我爹娘是随同卢善衡一起护送宝藏的,后来卢善衡见财起意,便杀害了我全家。”
灭门之仇,虽然皓南已经帮她报了,但时至今日再提起,她仍然不能完全释怀。
明旌若有所思看着杨排风,然后一笑,笑容有些奇怪的意味。
“说起来,你们天波府还挺有意思的,上至主人,下到丫环,中间还有媳妇亲家,居然都是我们北汉旧臣。”
杨排风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听到一道清冷的男声自门外响起:“什么旧臣,是叛臣!”
牢门被推开,杨排风抬眸便见耶律皓南一身官服正装出现在眼前。
这身衣服,她曾见他穿过,当年的小树林里,她第一次见他穿辽服,就是这一身暗红,无形中提醒着她,他们之间无法跨越的距离,无可更改的立场。
“少主!”明旌急忙起身。
耶律皓南斜乜了眼杨排风,然后对明旌说道:“你最近很清闲,没事可做?”
“呃……我有很多事,马上就去。”
明旌说完,一溜烟地就跑没影了。
“怎么,还没想到法子离开吗?”耶律皓南踱着步子,慢悠悠地说着:“再逃不出去,杨家人就该到了。”
杨排风有些气恼,这几天她何曾没想过离开,可是这牢中守卫森严,她又有伤在身,时不时便痛到无法站立,如何出逃。
“你牢门关的这么紧,换做平时,我都不一定逃的走,更别说现在我身受重伤。”
耶律皓南低眉略微沉吟,伸手拉起杨排风的手,温热的指尖便搭上她的腕间。
在杨排风讶异的目光中,他把完脉,蹙眉收手,语带嫌弃地说:“你的伤怎么还没好,功力如此不济!”
杨排风怒视着他:“这世上有几个人受了你耶律皓南一掌后,这么快就能好的?”
“如此倒是我的不对喽?”耶律皓南笑着,在他没弄清楚一切之前,可不能叫杨排风死了,他向床的方向努了努下巴,“过去,我帮你疗伤。”
竟然如此好心?杨排风难以置信。
见杨排风没有动作,耶律皓南道:“听不懂我说话吗,过去!”
“去就去,凶什么凶!”杨排风嘀咕着,老实的坐到床上,安静地看着耶律皓南撩起衣袍,在她对面坐下。
感受到从耶律皓南掌心传来的热力,杨排风不由想到当初在火焰洞里,他们也是这般对坐着疗伤,仿佛就在昨日。
“专心点,不要胡思乱想!”耶律皓南冷声提醒,真是不知死活,这种时刻,还心不在焉,神游太虚。
杨排风收起那些思绪,闭着眼,专心疗伤。
亦不知道过了多久,耶律皓南收势睁眼,只见杨排风满头大汗,羽睫轻颤,一双盈盈秋瞳缓缓睁开,正好撞上他的目光,那双眼好似沉水倒映星华,清澈动人,暗藏万千缱绻,脉脉之意不言而喻,他竟然觉得有些尴尬,随即不着痕迹地别开眼。
他又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就连这份尴尬的情绪也十分熟悉。
他并不排斥这些熟悉的感觉,也知道杨排风曾经与他的关系,心中早已做足了准备,只是不知道为何,他居然还是受不住杨排风看他的眼神。
耶律皓南起身,整理了下衣摆上的褶皱,良久他开口:“我以前是不是也替你疗过伤?”
“你想起来了?”杨排风一喜,隐隐有些希冀。
她果然很清楚他失忆的事,耶律皓南看着杨排风,眼神锐利:“我在问你。”
瞬间的喜悦过后,杨排风有些矛盾,她这些天独自一人的时候想过很多,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希望他能想起一切,他还想要复国,如果想起来,或许并不比现在快乐。
忘了她,如果只是忘了她,不如就忘了吧!
“没有。”她听见自己如是说。
耶律皓南走近杨排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里透着警告:“杨排风,别在我面前撒谎。”
“我说什么你都不信,何必一再来问我?”
杨排风的质问,让耶律皓南也不知如何作答,他凝视着杨排风许久,终是一言不发,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