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排风盯着牢房大门许久,轻轻颤动的羽睫下,清澈见底的眼眸闪动了几下,随后咬了咬牙,拿起烧火棍就往外走去。
门口的守卫转身看了她一眼,又双双转了回去,像是没看到她出来一样。
漆黑的甬道上,零星的点着几盏油灯,在阵阵冷风中明灭不定,透着一股子阴森森的味道。
夜很黑,没有星星,只有一弯弦月躲在云层之间,透露出些许不甚明亮的清辉。
杨排风一路行来,竟不见任何守卫出现阻拦她,她站在僻静的独院之中,抬首望着高墙,翻过去便可以离开丞相府了。
杨排风四下环顾,除了影影绰绰的树影在冷风中发出细碎的响动,整个相府像是一个人也没有,安静的令她仿佛可以听到雪落之轻声,心中隐隐不安,明知耶律皓南有阴谋,她却只能顺着他的计划行事,在牢中坐以待毙倒不如出来,或能有一线希望。
她思忖着便运起内力,施展轻功,纵身翻过眼前这堵高墙,进行的很顺利,她眼中迸发出喜悦之色,眼看就要着地,就在此时却忽感阻力,像是刮起一道劲风,竟是将她硬生生原路推回。
还不待她错愕,便已重重回落摔倒在相府院中,烧火棍哐啷一声砸在地上,提醒着她出逃失败的事实。
杨排风极为不甘心地抬首看去,果不其然就看见耶律皓南似笑非笑的脸庞。
他面对灯火而立,微弱的灯光映入他明亮的眼中,双瞳漆黑深沉,浓烈得宛如无法化开的墨。
杨排风伸手抓过烧火棍,迅速起身朝他袭去。
“凭你也敢跟我动手。”
耶律皓南淡淡扬起唇角,双手平静的负于身后,不慌不忙的移动步伐,向后后退闪避,顷刻间,已来回二十多招,杨排风招招中宫直入,只攻不守,毫不在意下盘不稳的弱点曝露于人前,而耶律皓南却正好相反,只守不攻,对于杨排风暴露的破绽视而不见,显得格外漫不经心。
杨排风见他如此轻慢,心中大为气愤,下手便也使尽全力,动作不由狠了几分,孤注一掷,不留退路。
耶律皓南见状,眼底掠过一丝锐利锋芒,在闪避她几招之后,一直被负于身后的右手终于快速抬起,一把握住朝他面门而来的烧火棍,用力扯了过来,连带杨排风几乎要撞入他怀中,他勾起一缕不屑的笑意,侧过身往前踏了一步,手肘弯曲,撞在杨排风胸前,将她震的整个人飞了出去,摔在地上。
杨排风按着胸口,艰难的挣扎着起来,却只能无力的半俯在地,喉间涌上一股淡淡的腥甜,伸手抚过唇边,指间已染上点点殷红。
耶律皓南几不可察的动了动眉头,他方才没注意竟是一招打在她旧伤之上,虽然下手不重,还是令她口吐鲜血。
他抚弄着发梢,怔然的举步朝杨排风走去,杨排风看他的眼神,似不甘,似幽愁,却独独没有怨恨,他蹲了下来,目光尽量与她平视。
“既然知道我想做什么,你还觉得我会轻易让你逃离吗?真是天真。”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一定逃不出去?”杨排风神色倔强,唇边鲜红的血液,滴滴落下,无声没入尘土之中。
耶律皓南的眸光顺着她唇畔滴落的血液轻移,又回落到杨排风身上,透着几许不可捉摸,他静默了须臾,站起身来,丢下四个字:“愚不可及。”
杨排风微微垂下眼,又用余光瞥向耶律皓南,见他转过身去没看她,便拔下鬓间唯一的一枚发簪,指尖一挑,簪首掉落,一道火光从簪子中射出,冲天而去。
耶律皓南闻声抬眼望天,四散开来的光芒,点点淹没于他深邃的眼眸之中,转为淬血刀锋般的冷冽。
他夺过杨排风手中的发簪,虽对女子发饰式样没有在意过,但也知道手中发簪粗的有些过分了,而地上的簪首却是制成了发带的样子,是以之前在破庙中,他居然没有注意到。
哼,还真是小瞧了杨排风。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阻止他们前来吗?”耶律皓南拽起杨排风,四目相对,毫不相让。
杨排风擦拭着唇边血迹,目有得意之色,言辞肯定:“那你就等着瞧吧。”
杨家的“非命”之焰,人手一支,代表视死如归,落入敌人手中便自我了断,绝不苟活连累同袍,发射此烟火就是告知其他人杨排风已死,不必费心营救。
“我告诉他们,我已经死了,他们不会再来。”
她当然没想过要自尽,只不过是想断了杨家来救她的念头。
耶律皓南唇边的笑意中多了几分愠色:“杨排风,回牢里多抄几份《往生咒》,留着烧给杨家吧。”
一脚踹开牢房大门,耶律皓南推搡着杨排风进去。
杨排风被他推的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愤愤地转首睇着他凛然的脸,道:“耶律皓南,我绝对不会再给你机会,利用我来对付杨家。”
“还真忠烈啊。”耶律皓南嘲讽的声音中,隐含怒气。
他缓步上前,对于杨排风宁折不弯的模样,感觉够碍眼的,蓦地伸出手,扼住杨排风的脖子,语气危险:“你信不信等天亮了,我就把你的尸体挂到城门口,到时候看杨家的人来不来给你收尸。”
温热的指上却偏偏似乎传来阵阵寒意,杨排风逐渐感到呼吸有些困难,忍不住紧紧抓住他的手。
“耶律皓南……你放开我……”杨排风想要掰开他的手,却是徒劳无用。
她不可以在这样的情况下死在他手里,绝对不可以,如果有一天他记起来了,她无法想象他到时该如何自处。
“放手……”
杨排风凝视着他,眼角沁出点点水光,眸中蕴含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看着杨排风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耶律皓南眼中划过一丝异色,忽感一阵头痛欲裂,像是有人拿着利器凿开他头骨,让某些掩藏的画面与眼前的场景互相交叠。
贱人,你亲口说过恩怨暂且放下,现在竟然趁机要杀我,又是一个背信弃义的人。
我不是想杀你,我只是想用金针封住你的穴道,反客为主,让你以后不再害人。
是啊,我是到处杀人,我卑鄙无耻!
你们杨家的人就很光明磊落吗?你们效忠的宋帝是个什么人,你知道吗?
混乱的画面争先恐后的涌进他脑海之中,充塞的满满当当,耶律皓南拧眉,对于这种失望心伤的情绪感到十分真切,有种无形的恐惧感,他排斥着这些画面和语言,手上不自主的加重力道。
然而接下来的一切却反而越来越清晰,宛如近在眼前。
我亲眼看见我爹娘死在你们宋贼手里,我被他们打到山下,当时我只有七岁,他们跟我讲过良心吗?
你说啊,你说啊!
耶律皓南脸色大变,猛地一把将杨排风甩到床上,面带寒霜的睨着她,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他居然连这些过往都曾和杨排风说过?
他曾经,很信任她吗?
耶律皓南气息有些紊乱,目光不定,强作镇定的平复自己异样的情绪,森然道:“杨排风,在我面前玩心眼,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咳咳咳……”杨排风伏在床榻之上,脖颈间他掐过的地方隐隐作痛。
耶律皓南看在眼中,手微微一颤,他没想过要杀她,方才加重力道也不是故意的,他静默了一会儿,愤愤的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耶律皓南怫然不悦的回到书房,没一会儿,明旌急忙忙的寻了过来。
“少主,方才后院中怎么有焰火?”
“杨排风放的。”
“她放的?她不是在牢里吗?”
刚问完,明旌看着耶律皓南冷若冰霜的脸,眼珠一转,大概就想到怎么回事了,没想到少主居然在杨排风手里栽了个跟头。
为什么他觉得很有趣?
明旌不自觉地想笑,收到耶律皓南的眼刀,立刻敛起笑意,肃容道:“她在通知杨家人不要来救她?那杨家人岂不是不会来了?”
耶律皓南斜目瞧着他,口吻冷的仿佛能够落下冰渣:“她天真你也天真吗?她能让杨家人以为她死了,你就不能让杨家人知道她没死?”
明旌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只是他还有些疑惑,既然少主已经想好了对策,那为什么看起来好像还是很生气?
少主到底在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