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皓南回宫复命后,就顺道留在了宫中,今夜是兴平公主的寿宴,他本就同意了要前来。
时辰未到,他同耶律隆绪在御书房商议朝政,不知不觉间,天色已黑,而耶律隆绪丝毫没有注意到,仍然孜孜不倦。
“‘明礼义以化之,起法正以治之,重刑罚以禁之’,此乃荀子在《性恶论》中的主张,提倡的是隆礼尊贤,重法爱民,礼法并施,王霸并用,从而达到‘使天下皆出于治,合于善也’的目的,”耶律皓南朗朗的声音回荡在御书房之内,清而有力,“极端的苛政与任意的刑杀,必然会失去民心,爱惜民力,取信于民,才是民本的基础,国家的根本。”
耶律隆绪点头:“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也?”
“不错,”耶律皓南微微一笑,继续道:“民心向背,国之兴亡。”
耶律隆绪若有所思的说道:“丞相此言,似乎并不信国家兴亡,百姓安宁是天命之所定。”
“天归天,人归人,天人相分不言合,天道人道,各司其职,治乱吉凶在于人而不在于天,天道予以启示,却不能干预人道,所谓天能生物,不能辨物,地能载人,不能治人。”
“丞相是道家弟子,原来这般不信天命。”耶律隆绪别有意味的看了眼他,似有感慨。
耶律皓南眼眸中有锐利光泽闪动,嘴上却是轻描淡写的回答:“微臣信天命,只是不迷天命,万事万物皆有其定数,亦有其变数,所以微臣相信顺应天命,因势利导,可以事半功倍,但是始终还是人定胜天。”
耶律隆绪端坐于龙椅之上,闻言没了声音,低眉垂首,凝神思考。
耶律皓南则是透过窗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屈指微一掐算,一抹城府颇深的笑意浮上唇边。
“丞相学究天人,真知灼见,孤王很是佩服。”耶律隆绪站起身从御座走了下来,目光灼灼,落在耶律皓南身上,一字一句,十分严肃的问道:“那么依丞相之见,我大辽是否该释放奴隶?”
耶律皓南怔住,实在没想到耶律隆绪居然有此想法,他拱手一礼道:“大王有此想法,乃万民之福。”
耶律隆绪目有为难之色:“只是祖宗传下来的制度,想改有一定的难度。”
“汉制可以推行,释放奴隶一事亦可,”耶律皓南目光流转一瞬,腹中已有谋划,只听他继续说道:“微臣以为陛下可以在律法之上,首先给奴隶的生存提供一定的有利条件,例如禁止无罪擅杀,有违者不别亲疏,不殊贵贱,皆严惩不贷,一断于法,绝不徇私。”
耶律隆绪颔首:“我还曾想过,设置新部,让他们脱离奴籍,成为辽国编户,同时不再将俘虏而来的外民统统沦为奴隶,丞相以为如何?”
耶律皓南稍微思忖了片刻,道:“大王的想法很好,不过要大刀阔斧的改制,必然在大辽掀起一场天翻地覆的震荡,大王需要有足够决心与毅力。”
耶律隆绪咧嘴大笑:“若连这都做不到,孤王要这王位何用?”
耶律皓南目露赞许之色,他想,假以时日,耶律隆绪应为一代明主!
“其实我有很多想法,怕母后反对,一直都没有说出来,”耶律隆绪聊的兴起,转身从书架上拿出一本册子,大有要与耶律皓南彻夜详谈的架势,“我整理起来都写在这里了,丞相你来看看。”
耶律皓南刚举步向前迈了一下,身后就传来宫人小心谨慎的声音:“陛下!”
“放肆!不知道孤王在和丞相商议朝政吗,也敢前来打扰!”
“陛下恕罪!”宫人跪伏在地,急忙解释:“是太后娘娘差人来请陛下,兴平公主的寿宴,就要开始了。”
耶律隆绪眼珠一错,有些不耐:“知道了,告诉母后,孤王马上就去。”
“是,陛下!”
耶律隆绪无奈的看着耶律皓南,道:“丞相上次说要南下,决定何时启程了吗?”
“七日后。”
“七日……”耶律隆绪想了想,收起手中书册,笑道:“那我这几日要好好抓紧时间了。”
耶律皓南面含笑意:“大王,该去延和殿了。”
耶律隆绪起身,走在前方,迎面而来的风,有些刺骨,他忽而侧首道:“朝中不少王公大臣想和丞相结亲吧?”
耶律皓南莫名的看了眼耶律隆绪,还不及回答,就听耶律隆绪继续道:“我还听说临潢府有许多名门千金倾慕丞相。”
耶律隆绪言语间有些淡淡的笑意:“不过,我想丞相一直都知道王姐的心思。”
耶律皓南眉峰略有蹙起,一闪即逝,但笑不语。
“若丞相成了我姐夫,不仅可以……”
耶律隆绪话未说完,耶律皓南便开口道:“大王仰慕汉高祖,但不知道对其曾孙汉武帝时期是否有所了解?”
“啊?”
耶律皓南掀起唇角:“汉武帝重用一位将军,冠军侯霍去病。”
耶律隆绪怔楞了下,才明白耶律皓南的言下之意,他看着耶律皓南,眼神中流露着与他年纪不符的深邃光芒。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也。丞相果然心如磐石之固,情似沧海之深。”
看到耶律皓南若有所思的眼神,耶律隆绪眼中掠过一丝不自然,又加了一句:“丞相复国之心坚如磐石,对故国之情深似沧海。”
皇城之中灯火辉煌,美不胜收,落入耶律皓南眼中却无心欣赏,耶律隆绪最后刻意加的那句解释,大有欲盖弥彰之嫌,在他心间留下一个巨大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