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隆绪站在龙案之前，背负着的双手紧紧握住，糕点茶水撒了一地，他脚边跪了几个宫人，早已瑟瑟发抖，不知所措。
此刻御书房内悄无声息，气氛凝重。
唯有靠近窗门的一侧，耶律皓南摆弄着一局残棋，闲敲棋子，偶尔发出轻微的落子声。
“你们都下去吧。”耶律皓南眉眼未动，淡声吩咐。
伏跪在地的宫人连忙抬首看向耶律隆绪，见他没有反对，如释重负地磕头谢恩，急忙退了出去。
耶律皓南拈了颗白玉棋子，莹润光滑，触手生温，真是上乘佳品，他心中甚是喜爱，道：“大王这冷暖玉棋子，黑白分焉，冬温夏凉，实乃世所罕见之珍品。”
“丞相。”
耶律隆绪转身看向书房一隅的耶律皓南，见他兴致盎然，一副心思似乎全投在这一盘棋局之上，他面有急色，却感无奈，快步走了过去，提高了声音，又喊了句：“丞相！”
耶律皓南下颌微微抬起，落入眼中的是耶律隆绪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脸色，他放下棋子，正色道：“大王，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见耶律隆绪似是不明白他的意思，耶律皓南笑了笑，又道：“大王遇事切记泰然处之，虎豹啸于前而色不改，豺狼挡于后而心不惊。”
耶律隆绪听罢，目光流转，稍稍收敛了情绪才道：“丞相，你也看到夷离毕院呈上来的萧复供词了，这帮人实在可恨至极。”
“那又如何？”耶律皓南若无其事地问道。
“如何？”耶律隆绪怒目圆睁，指着门口，“孤王现在恨不得把他们都砍了。”
耶律皓南扬唇，无声而笑：“砍了之后呢？”
耶律隆绪登时无言以对。
“他们都是朝中的肱骨之臣，中流砥柱，其中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耶律皓南握住胸前项链，无意识地把玩着上面的狼牙，“贸然处置，不说万一狗急跳墙，令他们铤而走险，后果难以预料，就说这么多大臣，他们的职务，由谁顶替？”
耶律隆绪眉头深锁，似在沉思，抿着嘴，半晌才道：“难道就这样放过他们？任由他们肆意妄为，真当孤王是死的？”
“大王就算要处置他们，也不能操之过急，只可徐徐图之，不过人无完人，治国并不靠清官，而是能臣，”耶律皓南别有意味的淡淡一笑，随即又将笑意敛起，道：“微臣也曾杀害稚嫩童子，用以炼阵，论国法同样死罪难饶。”
耶律隆绪震惊地看着耶律皓南，六年前他虽然才十二岁，但对于耶律皓南抓童炼阵一事，他亦十分清楚，此事可算耶律皓南为官以来，身上最大的污点，不管六年前还是现在，朝中根本无人敢在耶律皓南面前提起此事，如今竟自己主动提起，神态坦然自若，也无愧疚之意，言语间的平淡无绪，竟让耶律隆绪心中生出些莫名的佩服之意。
“丞相的意思是？”
笑意攀上眉眼，耶律皓南缓缓开口，言辞坚定：“敲山震虎，杀鸡儆猴。”
宫门打开，耶律皓南手拿冷暖玉棋子，提襟而出，御书房外早已站了一拨文臣武将，一个个心急如焚，看见耶律皓南出来，纷纷涌了上去。
“丞相大人，陛下他……”北院大王急急问道。
耶律皓南微微一笑：“陛下有些乏了，已经回寝宫休息，诸位不必再等，可以回去了。”
北院大王一双虎目，盯在耶律皓南云淡风轻的斯文脸庞上，问道：“陛下召丞相觐见，相谈甚久，可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耶律皓南笑意微收，颔首道：“的确关系重大。”
“我等在此久侯，亦想为圣上分忧解难，心中焦急，却无法得见天颜，不知丞相可否相告一二？”
耶律皓南清冷的目光在一众大臣之间逡巡流转，终是浅笑淡然：“延昌殿的宫墙出现裂痕，陛下恐怕宫中出现似辽阳府城墙倒塌这样的事故，是以召本相入宫商议。”
对于耶律皓南的回答，众人一时皆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陛下本想拆除这堵墙重建，然本相以为宫墙出现裂纹，不算大事，”耶律皓南唇边笑意甚浓，“只需寻得能工巧匠，设法修补加护，便已妥当，何必劳师动众，大兴土木呢？”
宫墙出现裂纹这样的小事，怎会需要皇帝亲自过问，还宣了丞相入宫商议，北院大王沉吟思忖，便知耶律皓南此番言语为何意，心中一喜，当下拱手道：“丞相大人高见，只是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陛下贵为一国之君，坐拥山河万里，岂会像本相这般斤斤计较，别说是一堵墙，就算是整个延昌殿推倒重建又何妨？”
耶律皓南扫视众人，满意地看到他们一个个面色微凛，目露怯意，话锋一转：“不过陛下英明贤德，爱民如子，也不想过于大动干戈，劳民伤财，所以还是接纳了本相的提议。”
北院大王等人不由松了一口气，高悬的心方才稍稍放下。
耶律皓南却是脸色一变，声音徒然冷了几分：“延昌殿与崇德、长宁两殿同时修建，唯有延昌殿的宫墙出现裂痕，想必是当年督造之人，疏于职守造成的，皇家御院之事也敢如此大意怠慢，不得不彻查一番，诸位同僚以为呢？”
“丞相大人说的是。”北院大王被耶律皓南的突变的神情语气，惊了一惊，心中嘀咕，略有忐忑。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附和。
“任何的事情，一旦出现差错，总要有人承担责任，否则事情无法平息。”耶律皓南的目光盯在北院大王身上，声音平和了许多，说到最后一句话，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北院大王。
北院大王心领神会，又行了一礼：“多谢丞相大人指点。”
耶律皓南举起手中冷暖玉棋子，打开盖子，食指于黑白棋子之间来回，道：“这冷暖玉棋子，随气候冷热而变，触手之时，十分舒适，珍贵无比，乃是陛下心头至爱，本相不过看了几眼，陛下知本相心中喜爱，便赐予了本相。”
北院大王一时拿不定耶律皓南此言何意，只好道：“丞相乃国之栋梁……”
他话未说完，耶律皓南已然截口道：“陛下居于高处，俯瞰整个大辽上下，虽年少，却事无巨细，皆洞若观火，再珍贵，再喜爱的棋子又如何，说赏赐便赏赐，说不要，便也就不要了。”
话说到这份上了，耶律皓南看着诸位大臣，略一勾唇，想他们该明白的都会明白，便也不再多说些什么，举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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