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日朗，阳光从云层照射下来，落入皑皑积雪之上，层层化开冰雪阴寒，新芽抽出春意，日趋盎然。
自从官复原职，耶律皓南还是第一次这么早就回府了，他命人沏了一壶茶，于庭院幽篁间翻看书籍，茶香四溢，沁人心脾，甚为惬意。
手中的《唐李问对》翻过一半之际，鼻息间闻得一股薪火之气，他抬眼观望，只见隔壁院落中，飘来一缕轻烟。
府中不会有人敢在他看书之时于书房一侧燃烧物件，他眉梢挑动，几乎不用想，都知道会是什么人在边上。
耶律皓南不加理会，继续翻看了几页书籍，烟味似乎更浓了，令他不自主皱眉，府中下人都去哪了，怎么没一个人去阻止杨排风？
烟越飘越浓，他实在忍不住撩衣起身，往隔壁院子走去，果不其然，一进院中就看见杨排风跪在一角，身前火光闪动，脚边堆放着许多她抄写的《往生咒》。
穿过庭院的风，在阴凉处仍旧寒意袭人，她在风中的身形显得单薄瘦弱，火光映照在她布满哀戚的脸庞之上，眉宇间的愁绪浓得无法化开。
耶律皓南在杨排风身侧站了许久，亦不见她注意到他，看起来全副心思都集中在眼前的火盆之上。
直到所有的《往生咒》都烧完了，杨排风还是跪在地上，微垂眸光，黯然神伤。
“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
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杨排风，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惊，她转目望去，见耶律皓南手握书册，不知何时站在她身旁。
她来辽国之后，还从未见过耶律皓南这么早回府，以为他今日也如常，想着明日便要离开临潢府了，这些《往生咒》不好携带，是以才在他书房边上，这个正好朝向九龙谷方向的院子里，将《往生咒》烧给阵亡于天门阵内的将士。
“……万事皆有定数，非人力可以更改挽回。”
杨排风听他此言，知他有所误会，不过她也不好解释真相，他昨夜说的那般明白，肯定不想和她再有什么瓜葛。
“我明白，只是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她模棱两可的回应。
耶律皓南见她一双盛水清眸中哀愁之色仍未散去，继续道：“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伤心难过，徒劳无益。”
杨排风提着裙子起身，跪的久了，膝盖有些疼，虽知他好心劝慰，但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揉着膝盖，随口道：“不过大我五岁，说起话来怎么这么老气横秋。”
好心当成驴肝肺！
耶律皓南隐有薄怒，看着杨排风揉膝盖的动作，轻轻哼了一声，唇角微扬，状似不屑：“你好多少？不说我还以为你七老八十了。”
听出耶律皓南语中的轻嘲，杨排风以为他在嘲讽她每日抄写佛经，心中一阵不快，脱口而出道：“我还不是为了你。”
话一出口，杨排风便后悔不已，她急忙捂住嘴，看见耶律皓南疑惑的眼神，又慌忙松开手，眼珠转了转，一边向门口挪去，一边含糊道：“我去收拾行李。”
“把话说清楚！”耶律皓南一把拉住杨排风，转目看向她，语气微凉。
杨排风用力抽了抽手，却怎敌的过耶律皓南的力气，急道：“耶律皓南，你快放手，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吗？”
“少跟我来这套。”
不似以往无惧地迎向他锐利的眼神，杨排风今次明显的闪躲着他，耶律皓南双目微觑，转过头，目光落在火苗乱窜的火盆之上，微风轻轻吹散最后一缕火光，火红的光亮终于渐渐熄灭，余下一片灰烬。
他回头睇着目光闪烁的杨排风，道：“至杀害者，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
看着杨排风蓦地瞪大双眼，耶律皓南就知道自己想的没错，他翻转过杨排风的右手，见她拇指和食指的指尖，以及中指第一节指节间，都有着一层薄薄的茧，他抬起头，清澈透亮的黑瞳，不觉深邃了几分，心绪激荡，却又努力平静地轻声问道：“你每日抄写佛经，就是怕我会下地狱？”
杨排风凝视着被耶律皓南握住的右手，心中涩然，秋瞳蒙上一层雾气，她眨了眨眼，压抑自己的情绪，却没有否认。
“我知道你想说我没事找事，多此一举。”
耶律皓南一直看着她，没有错过她眼中瞬间浮现的水雾，一闪而过的悲愁。
没想到，这世上居然有个人，真的完全不求回报，甚至都不愿他知道，一心只想为他去赎过往的罪孽。
还真是……
“知道就好，以后少做这些无用之事。”耶律皓南松开她，握着《唐李对问》的手却在不知不觉间紧紧攥住，看似冷淡的收回目光，侧身从杨排风身边走过。
他出了院子，仰首望向湛蓝的万里晴空，日光温热，拂尽春寒料峭，辽国的春日似乎来得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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