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同乘一骑,却是一路无言,杨排风耷拉着脑袋,难抒心中郁结之气,她冷静了半日,想明白了些事情,但是仍然感到气闷。
不知不觉间到了一处密林,进入林中,沿着青石板而行,清泉流过林壑,猿声鸟啼依约在耳,清新爽洁之气迎面而来。
耶律皓南翻身下马,走到一块巨大的石刻前,他面带笑意,凝神注视着石上的三个大字——十二宫。
“什么人,胆敢擅闯十二宫地界!”两名彪形大汉从树林间走出,大声喊话。
耶律皓南回首,剑眉星目下,笑容盎然恣意。
两名大汉看清耶律皓南的面容后,大吃一惊,单膝下跪,抱拳道:“属下参见少主!”
“起来吧!”
杨排风坐于马上跟在他们身后,从那两名大汉兴奋的言语中,她知道耶律皓南已经有些时日没有亲临过他们北汉遗民的据点,这座隐在密林深处的十二宫了。
十二宫,好奇怪的名字,杨排风想。
气势恢宏的山庄门前,耶律皓南向杨排风伸出手,想扶她下马,却被她冷眼拒绝。
艰难的迈着步子,踏入山庄大门之际,杨排风忽然停住,脚下的石板上,竟刻着“刘继元”三个字。
杨排风愣在当场,刘继元,那不是北汉的末帝吗?她移步想从一旁踏进山庄,却发现边上的一块石板上,则刻的是“赵光义”。
千人踩,万人踏,他们的恨意竟是如此之深。
错愕的看向耶律皓南,见他也正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嘴角噙着冷冷的笑意,她咬了咬牙,终于还是从刘继元“身上”踩了过去。
虽然对于杨排风的选择,耶律皓南毫不意外,但他眼中还是闪过一丝晦涩难明。
蓬勃的日晖,如细细金色流沙般葱茏轻洒而下,照得亭台楼阁,飞檐翘角光芒耀目,流光溢晕。
杨排风被带到一间雅致的客房之内,因为软骨散的作用,加上伤,走了这么点路,就觉得自己都快累瘫了,她无力的靠坐在桌边,任由耶律皓南差人给她处理手脚上的伤口,敷上药后,她感觉伤口好像更疼了。
耶律皓南一直背对着她,待下人走后,仍是不说话,也不离开。
她想了想,开口打破一室沉默:“我饿了!”
“怎么,不想死了?”耶律皓南走了过来,话语中半是宽心,半是讥诮。
杨排风低叹,她不想再跟他怄气了:“你没杀吕公子他们是不是?”
耶律皓南却是不答。
“你离开了热风山,而少夫人就在附近,你知道她可以破阵救人。”她都差点忘记了少夫人是同吕公子一起来的。
“吕绍泉是吕端的侄子,寇准的义子,杀了他,难免会节外生枝。”
耶律皓南轻悠悠的说道,他来宋国有正事要办,绝不可以任意而为,以他目下情况,若真与穆桂英正面相冲,他也无把握全身而退,今日耗损功力,在山脚启动阵法,便是为了引穆桂英去山脚救人,拖住她的行动。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清楚?”
耶律皓南觉得好笑:“我为什么要跟你说清楚?”
“我今天不杀他,明天也会照样杀了他,说不说清楚有什么区别?”他看着杨排风,一副已经拿吕绍泉当死人的口气,继续道:“不仅仅是吕绍泉,还有你们杨家,以及你们效力的宋帝,早晚有一天我会把他们都杀个精光,一个不留。”
“我早就告诉过你,你我立场相悖,注定为敌,杨排风,你还在天真地抱着什么不切实际的期望?”
他似在警告杨排风,却又分明是在告诫自己。
杨排风看向他,他明暗不定的眼底,似有浓烈缱绻正在挣扎中趋于消淡弥散,他在逼自己,也在对她步步紧逼。
他们之间,难道就只能像当年他千里迢迢送她回大宋军营那般,生生错过彼此最后可以相守的日子,咫尺即天涯?
杨排风眼眶泛红,低下头去,默不作声。
见她如此,耶律皓南难免于心不忍,可仍是强迫自己硬起心肠,伸出手握住杨排风刚包扎好的左手。
杨排风抬眸,双眼水波轻晃,盈盈含光,不解的看着他。
“刚才上药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很痛?嗯?”
耶律皓南看着杨排风双眼通红,眸中凝光,心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揪住,往下扯去,沉入无尽的黑暗之中,他很想用力甩开杨排风的手,重重的警告她,最后却只是轻轻的松开,冷言道:“知道痛就记住了,早点想明白,总好过日后无法接受。”
杨排风望着他,他眼神中所有的变化,都看得分明,他说的都对,他们之间的结果既定,无可更改,长痛不如短痛。
可她的确在心底抱着一个梦,想趁着还没有到汴京,珍惜这段注定不能长久的时光,人心不足,越与他单独相处,这个梦她就越想抓住,想要的就越多。
即使明知道有一天,他们之间将再也无法并肩而立,同路而行,哪怕注定将来战场相见,刀刃相向,她也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今生今世,无怨无悔!
他就非得连这点心愿,都要毫不留情的抹掉吗?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心肠,才可以做到如此冷硬?
杨排风抚着自己的手,无法抑制的浑身颤抖。
耶律皓南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儿,青衣微拂,努力若无其事地说道:“等你伤好了,想走便走吧。”
换做以前,他无法想象自己会如热风山山脚下那般的情难自禁,听见她说要走,更有情绪失控,竟然连软骨散、威胁的手段都用上了。
然而,山脚的一切,已经足够明白的告诉他,他们之间的障碍,宛如天河阻隔,难以跨越。
所有一切,到头来不过大梦一场。
大成若缺,他的人生从来不会完美无缺,更不能为眼前的表象所迷惑。
既然如此,就不该放任自己,强留她在身边,早日离去,对她而言,是最好的选择,至少不必如同今日这般痛苦。
杨排风死死咬着自己的双唇,抿起的弧度沉默着绘出她此刻灰暗的心绪,他永远这般清醒,即使有瞬间的冲动,过后还是冷静的分析着他们之间的未来。
而她,比他多了六年的时间,本应该比他更清楚,更明白,也应该更容易接受这样的结果。
但她还是不甘心,很想问问老天,让他失忆,安排他们重逢,重来一次,却为何仍旧吝啬的不肯给予半分转机,到底是想捉弄他们到何时?
杨排风阖了阖眼,眼角湿润。
梦,是该有醒的一天,只是来的太快了。
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耶律皓南偏过头,见一黑一灰两名男子正站在外边,他收回目光,略微平复了下黯淡的情绪。
“少主!”两人异口同声。
耶律皓南动唇,刚想应他们一句,却听到他二人齐刷刷地又喊道:“少夫人!”
杨排风愣住。
“谁告诉你们她是少夫人的?”耶律皓南又惊又怒,觉得自己刚做的努力,都要被这两人一句“少夫人”给破坏光了。
老者余伯也是一脸无辜,见耶律皓南惊怒交加,赶紧交代:“明、明旌说的啊!”
他上次同尚杰一道前往临潢时,明旌神神秘秘又极度兴奋的相告,他一听顿感老怀安慰。
“明旌那张嘴,看来得好好修理下了。”
余伯与灰衣男子面面相觑,对于明旌那张嘴,他们也不是很信,但是热风山……呃,他们可都看见了。
杨排风抬起头,老者应有五十多岁,她没见过,但那稍年轻的男子,却甚是眼熟,正是那日九龙谷中遇见之人,她此刻忽然有种重逢故人的喜悦,露出一抹苍白无力的笑意:“先生,又见面了。”
男子显然也有些意外,笑着回道:“是啊,上次说后会有期,没想到这么快就再次遇见姑娘了。”
“你们认识?”耶律皓南问。
男子道:“那日属下去九龙谷,正好遇见这位姑娘在祭奠亡夫。”
亡夫?
耶律皓南错愕,不会是在说他吧!
他情不自禁地看向杨排风,果然见她目光闪烁,一脸窘态的别过头去,他尴尬拂袖,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余伯瞧了瞧耶律皓南的神色,与身旁男子对视一眼,然后道:“少主可要见一见众位弟兄?”
耶律皓南正愁不知道怎么化解此时的尴尬,正色道:“余伯,让他们去宗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