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晨露未凝,第一缕晨光拨开层层飞云映入人间,将轻薄的晓雾驱逐的几乎殆尽之时,耶律皓南正好睁开眼,他平静地盯着床幔,举手按住自己心口,又熬过一劫。
稍稍动了下身子,他才发现杨排风趴在他床边睡着了,借着逐渐明亮的晨光,他能看见杨排风眼底有一层淡淡的青色。
耶律皓南抬手,似乎想要触碰她恬静的睡颜,又生生停在半空之中,他有些茫然地看着杨排风,心情复杂。
想他耶律皓南素来将世人划分为可利用之人与死人,居然也有一天会为了救一个女人的命,拿自己的命去冒险,不是别无选择,但他不想害了她一辈子,是以必须选择这种方法去解决此事。
他忽然记起自己当初在山洞里的误会,原来他真的不了解自己。
若是以前还可以自我逃避,说是因为过往的残存记忆在作祟,事到如今,已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情不知所起,缘不知所深。
有心回避,却无能为力,越是压制,越是深入骨髓。
可是他们之间的国仇家恨,又该如何去了结,是他能放弃复国,还是她能放下杨家,又能改变些什么?
当日在热风山,他就已经看清一切,也看尽一切。
只望从今以后,勿复相思才好。
他闭上眼,举着的手终归还是缓缓收回,许是因为体力不支,他收手的过程中,手无力下垂,不小心打到杨排风的手臂,惊醒了她。
“皓南,你醒啦!”杨排风猛地睁开眼。
耶律皓南匆匆收回目光,没有应答,只是撑着床沿想起身,杨排风急忙站了起来想要去扶他,却被他抬手制止。
他微垂着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声音平淡而疏离:“我自己可以。”
感受到耶律皓南的冷漠,杨排风只好停在床边,静静地凝视着他,一时之间,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似甜,似酸,似泛着微微的苦涩。
他可以不顾性命救她,却偏又故作冷淡,隐忍与矛盾,一如往昔,而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轻易被他强装的冷漠骗到的杨排风。
她是冲动,冲他发泄心中积聚的情绪,可她冷静过后,也清楚的懂他内心的挣扎与痛苦,只要他不愿意,她就不会再逼他实话实说。
耶律皓南靠坐在床头,窗边透进来的微薄光线,让他可以清楚的看见杨排风有些潮湿,有些涩然的双瞳,他心中微有一丝触动,便不着痕迹的挪开视线。
许久他才声音嘶哑的开口:“我救你是因……”
“你不要说了。”
杨排风连忙打断他,他可以不承认,她也可以不说破,但她不想再听他说违心之言。
她转身倒了一杯清茶,隔夜的茶早已冷却,寒意透过瓷杯一点点渗到她的指上,仿佛在她心尖凝下一层薄霜。
“茶冷了,我去烧壶热的。”
“不必。”
耶律皓南的声音依旧有些哑然,不知道是因为长时间没有饮水,还是因为此刻心情黯淡。
“我有些渴了。”
接过杨排风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凉意滑过喉间,似直达心房而去,妄图冷却他心中压抑的热情,却只能让他感到内心燃起的炙热更加灼人。
耶律皓南看着茶杯,心中的念头,蠢蠢欲动。
他合上眼,告诫自己不可以!
他不能这么做!
许不下誓言,做不到相伴,唯有当断则断,及时止损,形同陌路,相忘于江湖才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杨排风见耶律皓南望着茶杯发怔,明白他心中在想什么,她阖了阖眼,伸手取过他手中的杯子,强笑着,故作轻松的问:“你一天多没进食了,想吃什么?”
不等耶律皓南回答,杨排风又道:“算了,我拿主意吧。”
“等等,”耶律皓南叫住她:“你是怎么中毒的?”
提到中毒一事,杨排风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的用力,指节渐渐泛白。
“前日离了山庄,路上遇见一个崴了脚的大娘,我好心送她回家,哪知道她居然拿毒针暗算我。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成叔他们去找了那人,但是没有找到,书瑶画了那人画像,拿出去询问好像还没有结果。”
杨排风愧疚地看着耶律皓南,低声道:“对不起啊,你说了外面很乱,我还要出去,如果听你的话,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我知道了,”耶律皓南收回目光,“画像呢,拿来我看看。”
杨排风从桌上拿起一张画像,递给耶律皓南:“喏,就是这个人。”
耶律皓南接过画像一看,眉头不由蹙了起来,画中人面容平凡,无甚特点,属于丢在人群中根本没人注意的长相,但他确定自己曾经见过此人,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对自己的记忆从不怀疑,只是到底是在哪里呢,他刚刚苏醒,有些浑噩,居然一时记不起来。
“你真的从没见过此人?”
杨排风很确定的摇头:“从未见过。”
她没有见过,而他反而见过,那此人为何要这样做?
用这种下作的药物,若是她当日来不及回山庄,而是在外遇见其他什么人……
耶律皓南攥紧画像,反手将其一掌拍在床边,目中浮现骇人狠厉,虽然并未发生,可他只要一想到就感到一阵后怕,难以忍受。
“书瑶和书瑜一直在你身边?”
“嗯,”杨排风见他目中似有滔天怒意,怕他会迁怒于江书瑶二人,急忙解释:“是我要去的,也怪我没有防人之心,那人出手实在快,只是在我手上扎了一下,便逃走了,我原以为没事的,书瑜不放心,才要我赶紧回山庄让余伯看看。”
耶律皓南揉了揉眉心:“你何时开始毒发?”
“啊?”杨排风脑中闪过一些混乱的画面,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有些尴尬的拉扯着自己的衣袖,目光闪烁着道:“回到山庄一个多时辰后吧。”
发作的这么慢?仿佛是在给时间让她回山庄。
又为什么要让她回到山庄?
耶律皓南微觑双眼,思忖着先前发生的一切,目光不经意落在杨排风拉扯衣袖的动作之上,好似有一抹奇怪的殷红之色在她腕间,突然有个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他朝杨排风伸出手:“过来,我给你把下脉。”
“怎么了?”
杨排风不解,她的毒不是都已经逼出体外了吗,怎么还要把脉?虽然感到奇怪,但她还是听话的把手伸了过去。
耶律皓南撩起她的衣袖,殷红一点淡淡抹在她皓腕之上,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想,替她把过脉后,无言的睇着她,眼神复杂又深沉,做了一回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没想到居然救了自己一命。
那下毒之人的心思,他竟不知该如何去形容。
“把余伯叫来。”
杨排风握着自己的手腕,竟不知何时有的这个伤痕,她点了点头,便出门去寻余伯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