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春雨,直至清晨亦未停歇,雨丝弥漫,如烟似雾,笼罩着亭台楼阁,隐隐约约,迷迷濛濛。
杨排风推开窗,迎面而来清新爽洁的气息,令人心旷神怡,她房前是一大片洁白的梨花树,微风拂过,宛如雪海飘香,水汽缭绕,仿若人间仙境。
耶律皓南说不让她操心这件事,就真的没有再在她面前提起这事。
杨排风很老实的待在山庄中,这两日除了回房休息,便是照料耶律皓南的起居,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心里过意不去,还是因为,她想见他。
耶律皓南或许不知道她的心思,也或许假装不知道,但终归没有拒绝她的照料,只是也不轻易同她多说一句话,而她也几乎一直沉默着。
从未试过的沉默。
他们知道对方的心思,也明白彼此的顾虑,无法向前走一步,却也不愿朝后退半分。
她靠在窗前,伸手去接这绵绵丝雨,落入手中清润无声,虽有些凉,却也极为舒适,不由露出一抹笑意。
忽而耳畔飘来一阵箫声,清旷高远,淡雅空灵,若虚若幻,似有,还无。
杨排风心念一动,举目望去,细雨背后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她回身取了一柄油纸伞,推门步入泠泠细雨之中,循声而行。
随着步伐移动,透过蒙蒙雨雾,她看见耶律皓南着了一件磊落青衫,只身独立于亭中,倚栏吹箫,广袖舒缓,直若薄雾孤山,清寒袭人,箫声呜咽,缥缈出尘,极细极轻,却又清晰可闻,宛若云外天声。
感受到有人走近的声音,耶律皓南缓缓转过身,眼中蕴藏着如同空濛烟雨般的温润。
清风吹落摇曳的梨花,纷纷扬扬仿佛落之不尽,蛱蝶翩翩,飞舞其间,杨排风一袭轻柔白裳,撑着一柄素白纸伞,衣带临风,眉眼清悠,踏过满天梨花碎雨,款步而来。
箫声渐扬,层层高昂,似鸣泉飞溅,关山鸟语,隔着春雨濛濛,随风而起,遥遥相和,直到雨歇风止,越来越低柔缠绵,终至淡不可闻。
啪嗒!
杨排风乍然回眸看去,只见一只翠羽小鸟,跌落在地,她拾起检查,见其足上有伤,便捧着它走进亭中。
“它好像受伤了。”
耶律皓南含笑收起洞箫,伸手掀开羽毛,仔细检查了一番,取过小鸟放于石桌之上,沿着石桌坐了下来,道:“这种小伤,包扎一下就好了。”
看着耶律皓南聚精会神的替小鸟包扎,杨排风想起他们在一线天,他放飞小鸟之时,至真至诚的笑容。
杨排风伸出一根手指,逗弄着小鸟,眼神不知不觉迷离,恍兮惚兮地说道:“皓南,你看它长的像你小时候的朋友吗,我记得你在石刻上写的是翠绿色的羽毛。”
石刻?
耶律皓南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杨排风,她犹不自觉,只是的看了他一眼,瞬目便继续逗着小鸟。
他从未真正追究过六年前他和杨排风之间,是如何相遇相识,相知相许的,没想到她居然连地下石城的石刻都知道。
她究竟知道他多少的事情?
“你……”
开口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怎么了?”杨排风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她拨弄着鸟羽,低声嘀咕:“不像吗?”
耶律皓南看着杨排风,有许多疑问萦绕心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强烈的想要知道他们之间的过去。
却又如此肯定,即使完全记不得,那份涌动的情愫与牵绊,依然无法控制,来的时候悄无声息,发现之时,想要制止已经来不及了。
“很像!”骨节如玉的修长手指拂上小鸟的背,轻软光滑的触觉,让他心里泛起一片柔软。
他们之间说来简单,除却国仇,其实可以并无阻碍,然而,偏偏就是国仇。
任何仇恨或许都可以化解,唯有国仇,如何放下?
她明明也是北汉后人,为何要生长在宋国?
天意弄人。
可就算她如今不是宋人,也未必接受得了他为复国,而将天下苍生卷入战火。
他摇了摇头,猛地站了起来,匆匆走入满天细雨之中。
杨排风转眸看去,有些怔然,他仓皇逃离的背影,像极了当年他推开她跑入大雨之中的样子。
她长长的叹息,抱起小鸟,呆呆的望天。
若是能够,指望在这一方世外闲洒之地,将所有国仇家恨,恩怨纠葛,暂时掩埋,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