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皓南傲然立于江边,任江风吹得他长发乱舞,自是不动,伸手折下一根竹枝,捏在手中,轻轻转动,他看着这一江春水奔流不息,一去不返,不知在作何感想。
“少主?”余伯见他半晌不语,心中忐忑,轻声唤道。
“你说。”耶律皓南背对着余伯,声音在狂风大作的江畔,清晰送出,却也显得异常清冷。
余伯听耶律皓南语气冷冷淡淡,知他此刻心情定然不大好,他踟躇片刻,还是硬着头皮,简明扼要的说道:“属下已将那下药之人擒获,本想带回给少主亲自审问,岂料他却服毒自尽了。”
“哦?”眉梢若有似无的挑动,耶律皓南倒也不甚在意,道:“想不到还有几分宁死不屈的气性。”
“不过属下在他身上搜到一幅画像,想必少主应该认识。”说着余伯取出画像,递与耶律皓南。
耶律皓南展开画像,目中掠过一丝微微的幽凉,是怀州府衙中那幅排风的画像。
怀州,卢善衡。
他曾差人查过,知道卢善衡有一子一女,只是一直寻不到他们的下落,那下药之人相貌确与卢善衡有几分相似之处,尤其是肥硕的身形,与满脸的横肉。
看到画像,几乎就可以肯定先前的推测没有错,想来是他“复活”的消息传出,他们才会来寻仇。
如今卢善衡之子已死,但他还有个女儿,不除去始终是个麻烦。
耶律皓南寒着脸:“吩咐下去,哪怕深入地底十八层,也要给我把卢善衡的女儿找出来!”
“是,少主,若无其他事,那属下就先行告退了!”余伯见他没反应,拱手一揖,转身离去。
耶律皓南独自站在江边许久,静观大江翻澜,怒吼奔腾,似要吞噬流经之地一切事物,星目中的神采,逐渐深沉了几重。
“少主!”
身后传来江拙成的声音,耶律皓南目光微微向后一斜,道:“西夏来消息了?”
江拙成道:“是,收到明旌的消息,一切如少主计划,李德明已将李元昊赶出了西夏。”
“李德明人越老,疑心病就越重。”
“我们安插在西夏朝中的人,只不过提了几次立李元昊为太子,李德明便大怒,寻了个由头便将李元昊逐出皇宫。”
“若非李元昊以为太子之位是他囊中之物,平日里太过得意忘形,锋芒毕露,引得李德明不满,我们也没这么轻易成功。”
耶律皓南很是冷静,也无甚喜悦。
虽然一直对耶律皓南的计划执行不怠,但江拙成心中有些疑问:“据属下所知,诸皇子中李德明是意属李元昊的,怎么还会如此?”
“哼,皇位李德明可以给,但李元昊不能自己伸手要。”
江拙成似有所悟,询问道:“那接下来,是要助李成遇登位吗?”
耶律皓南回首一笑:“谁说要助他登位?李德明虽然猜忌李元昊,但他百年之后,必然还是会把皇位传给李元昊,李成遇,不过白费心思。”
“可少主不是……”江拙成不解,明明少主是让辽主暗中辅助李成遇的。
“李元昊多疑的性子随他父亲,迟早对他那几个势弱的弟弟动手,”耶律皓南的目光重新落在波涛汹涌的江上,“总不能让他太轻易的登上王位,皇子内斗,消耗国力,才没余力去做黄雀。”
江拙成颔首。
耶律皓南的声音伴着风声冷冷传来:“生于皇家,兄弟之间的关系脆若薄冰,手足之情,棠棣之华,终归只是奢望。”
李元昊虽是残忍嗜杀,冷血无情之辈,满手人命血债,却是上天注定的皇帝命。
“非无情之人,不得掌至尊之权,非绝情之人,不能登九五之位。”耶律皓南将手中竹叶摘下一片扔入江中,看着竹叶被波涛瞬间淹没,声音也同时掩入狂风之中。
而他……
低头看着自己掌心,又何尝不是双手染满人命鲜血,可是要想光复大汉,这还远远不够,他必须做到心肠冷硬,断情绝爱,翻云覆雨之间,绝不可以心有软肋。
可笑他明知道杨排风是敌人,之前居然会为了救她,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竟然还单纯的因为想记起和杨排风的过往,而想恢复记忆。
看到她棍法中的不足之处,怕她将来吃亏,忍不住去指点她。
他早已下定决心了断一切,方才见她黯然神伤,还会情潮涌动,不自禁的向她靠近。
他们之间本就势不两立,迟早一日战场相见,刀兵相交,你死我活。
可杨排风总是那么笃定的认为他不会杀她,一再在他面前无礼放肆,他动过怒,生过气,却始终不曾对她做过什么。
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这是他以前绝对不会容忍的事。
以前……他想到六年前的自己,之所以会功亏一篑,莫非就是因为没能真正做到绝情绝爱。
他六年前下不了手,对她手下留情?
江风吹过,手中竹枝轻轻摆动,他失神般的看着,竹者无心,故不倒,他为什么非要去辩“子非绿竹节中魂,岂知青士本无心”?
无心无殇,无殇不倒,最好不过。
多情者多艰,寡情者少艰,情之不敛,运无幸耳!
耶律皓南抬眼,凄风刮过荒漠般的双目中,了无生气,却寒气逼人,大现凛冽残酷之色!
复国之事,他苦心筹谋这么多年,绝对不可以再出任何差错,无论是谁,都别想影响他的计划,也别想成为他计划中的阻碍与例外。
他绝不允许自己在同一个地方,为着同一个原因,栽倒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