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出摊位不远，一棵巨大的苍天古树下，挂满了形形色色的花灯，杨排风举着短笛，借着花灯细细观看，其实无甚奇特，不过的确是精巧可爱，她回头递给耶律皓南，道：“我不懂乐器，不知道这个笛子到底好不好。”
耶律皓南伸手取过，把玩着说道：“试试音色就知道了。”
婉转动人的旋律自他唇边流泻，闻之似漫步在风景秀特，波光潋滟的湖光水色之间，云光翠影，山水风雅，令人心情愉悦，流连忘返。
灯火阑珊，微风徐来，杨排风静静的凝望着他临风弄笛，衣不带水，心中有油然而生的执念，似乎要将他如此神清骨秀，晃人心神的模样，镌刻入她最深的灵魂之中。
“音准且清脆响亮，那摊主倒是没有口出妄言。”
杨排风却道：“我发现你除了不会凫水，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战阵兵法，医卜星相真的什么都会。”
“我可不仅仅只是会。”
对于杨排风知道他那些不为人知的事情，耶律皓南已经见怪不怪了，将短笛还给杨排风，抬头望天，已近子夜，他神色有变，口中仍是平静如旧：“走，我送你回去。”
“去哪儿，灯会还没结束呢！”
耶律皓南眸光一黯：“去天波府。”
杨排风脸上笑容顿时凝固，曲终人散，人走茶凉，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这一刻来的不快不慢，恰恰正好，她也早就做好了准备，想要坦然接受，但这一刻真正来临之时，她仍是感到喉头发紧，似烙铁滚过，有着无法言语的酸涩翻涌。
眸光垂落在手中的短笛之上，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打开盒子，将短笛放回其间。
她不会吹笛子，留着也无用，收拾好了，就给他带走吧。
至少，在他身边也能有一样事物，带着和她曾经一起的记忆。
可她放着笛子，却怎么放不好，一次次放进，又一次次拿出，翻来覆去，就是放不端正，放不满意。
为什么她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
为什么她什么都做不好？
“排风。”
耶律皓南抓住她的手腕，低声阻止她继续放笛子，明显感受到她的手臂都在抖。
她还在不停歇的安放着笛子，放不好，就是放不好，就是怎么都放不好！
“排风！”
千丝万缕的离愁在她轻颤间交织成网，纠缠着压迫，令他窒息。
她眉头深锁，双唇颤动，良久才道：“你什么时候走？”
“明晨。”
闻言，杨排风终于像是放弃一切般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眼凝视着他，羽睫之下双眸深幽，轻声问：“我跟你去辽国好不好？”
明明早已决定回杨家，可是临了，她内心的冲动，还是想同他回辽国。
六年前如此，六年后如旧。
她眼中坚定令耶律皓南一震，还未及反应，就感到她把手腕从他掌中挣开。
“我说笑的。”
她只是想把自己内心的想法说出来，希望六年前的他能听到，希望六年后的他能听懂，她从来没有变过。
然而，她并没有真的想要率性而为，就算他肯，她也不会同意。
杨排风紧紧握住手中盒子，指节泛白，喉中酸楚涌上眼眶，紧绷的情绪就在悬崖边上，几欲崩塌，她已做不到掩饰假装坚强，双目闪现点点水光，声音在夜风的吹送中，显得支离破碎。
他们都一样，毫无保留的付出感情，可心有顾虑，始终无法携手，他们都是一样的。
“我送你回去。”
耶律皓南急忙转过身，隔断自己的视线，背对着她朝天波府方向走去，如果她再说一次，他怕自己会动摇决心，会不顾一切带她走。
“但愿从此动如参商，永不相见。”
唯有潜离与暗别，彼此甘心无后期。
国仇家恨，宛如天河高悬，横跨在他们中间，注定了他们情深缘浅，有缘无分。
六年前相遇如此，六年后重逢，依旧如此。
杨排风站在原地不动，直到耶律皓南的身影消失在人潮之中，有冷风吹过，她忽然清醒了几许，缓缓跟上他的脚步，一前一后，隔着人海，明明近在眼前，却无法触及。
如果这条路永无终点，他们是不是就可以一直走下去了，就像亘古的月光，绵延不绝，没有尽头。
“天波府”三个字映入眼帘之时，杨排风想，这段路走的再慢，终归还是到头了，她停在早已站定的耶律皓南身侧，有种心如死灰的落寞。
杨排风垂眼盯着自己的足尖，月光长长，映在青石板路上，落了一层寒霜，不经意透出幽幽的凉意，一点一点慢慢从足下渗入到她心底。
天际星辰慵懒的闪烁，耶律皓南的目光从遥远广博的夜幕收回，落在腰间的玉佩之上。
他想摘下来，赠予她。
临别赠玉。
当年的他，又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将玉佩赠予她的？
是喜悦，还是怅然？
他闭上眼，凝神静气，夜风四起，凉意拂身。
这种凉意，使人清醒，他再度睁眼时，眼眸如晦，随后忽然转过身朝她走去。
杨排风看着他抬起手，那一瞬间，她以为他会拥住她，像那次在雨夜的山洞外，像那次在清冷的热风山。
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将短笛从她手中取走，手中一空，杨排风只觉心也跟着空了，她想将笛子给他，但不是这样的方式。
他的目光清澈，氤氲着柔和的光，更胜月华流沁，她却看的很想哭，有淡淡的清苦在喉间凝结。
她知道，他想要她忘记，所有与他有关的东西，她都不该留着。
可是她不愿意，不是所有他的决定，她都会赞同。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如果我忘得了，那我这六年算什么？”
耶律皓南不语，几度前尘，就算注定碾作沙，可这一次他不会再忘记。
看到她眼中的晶莹，他很想告诉她，他忘记的并不止是她，可话到嘴边，终究没有说下去，她不是在怪他，想要的也不是他的解释。
“我不是在怨你，我只是想告诉你，做不到，”她摇首，无数泪意拥堵，“我做不到，我不会听你的。”
耶律皓南沉默的听着，眼眸平静如海，唯有手指微微收紧。
他想要的，不过是她能继续拥有那日热风山上，明若晨光，暖若朝霞的笑容，可是他给予不了。
“你说什么都可以，就是唯独不可以要求我忘掉！”
镜碎花谢，水消月落，这一场镜花水月，就算是她在时光婉转中做了一个甜美的梦，即使禁不住指尖轻轻一触，却是她心中极致的美。
长街之上，一切都沉寂下来，耶律皓南握紧短笛别开眼，掩去眼中异样的深凉，偶有风声，拂过他漆黑的长发。
“夜深了，你进去吧！”
他轻声言语，若利刃扎入彼此心间，妄图斩不断情思。
杨排风眼中似有什么渐渐盈满，她反而笑了起来，转身的那一刻，她想，他们这一生，永远都在命中注定的擦身而过。
求不得，放不下，爱别离。
为何还要再次相遇？
笑与泪，就不可以是一个人的事吗？
为何，非得如此？
目送杨排风进府，耶律皓南站在明亮的灯火之下，却将面容隐入更深的黑暗之中，月光将他的影子勾勒太长。
直到街上行人越来越少，月华越来越冷，繁星一颗一颗黯淡下去，晨风吹动衣袍，满身尘埃凌乱，身形从未有过的单薄无力，他无言转身，踽踽而行，步入一片冷清，天地悠悠，寂寞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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