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新皇登基,派遣使者前来大辽一事,很快就定了下来,不过数日时间西夏来使李元旻便奉表到了辽国临潢。
耶律皓南奉耶律隆绪之命负责此事,结盟、联姻,一切按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诸事初定,耶律皓南邀了李元旻前来相府别院一叙,他摆了一局棋,扶着一盏紫砂壶的温度,在一树皑然若雪的白花之下坐了许久,直到火灭茶凉,李元旻才姗姗来迟。
“泥壶沏茶冷,点点瑶芳谢。”耶律皓南轻轻拂掉飘落在石桌之上的花瓣,看着一身锦衣,风度翩翩的李元旻,微微一笑:“元旻兄,你来晚了,可惜了我这一壶好茶。”
李元旻面有歉意,拱手道:“皓南兄见谅。”
“可是路上遇着什么事,耽搁了?”耶律皓南抬手,示意他落座。
李元旻轻轻一叹:“没什么,皓南兄百忙之中抽空与我这闲人一聚,就不提那不悦之事了。”
耶律皓南执起一颗黑子,道:“既然如此,手谈一局可好?”
“皓南兄有此兴致,自当奉陪。”
黑白子纵横于棋盘之间,李元旻执白棋先走,不过十数手后,先手优势便荡然无存,李元旻道:“皓南兄深谙弈棋之道。”
耶律皓南莞尔,放下手中一子,吃掉一片白子,便将李元旻的先手优势转为自己的。
李元旻暗自心惊,他下子毫不留情,这棋风之凌厉,当真世所罕见,不到二十手竟已将他逼到绝境。
他稍稍沉下心,凝神静气。
耶律皓南扬唇一笑:“博弈之道,贵乎严谨,宁输数子,不失一先,元旻兄如此大意,不仅输子,亦失先机。”
李元旻缓缓落下一子,抬首看着对面之人,见他眉眼未动,心无旁骛,全神贯注于这棋盘之上,落子几乎不假思索,仿佛随意一点,便又切断了他的棋路。
李元旻陷入一阵苦思,无论走哪步棋,都会被他轻易截断后路。
耶律皓南自棋盘间抬起头来,面上笑容温和,不加催促,只道:“心役他事者,其虑散,心有杂念,乃博弈大忌。”
李元旻渭然一叹。
“皓南兄虽身在辽都,但对于天下局势想必清楚,此次我皇兄登上皇位,多亏了大皇嫂与默穆氏部族,他二人之事,皓南兄或有耳闻,本以为他们可以就此前嫌尽释,恩爱如初,结果皇兄一继位,便听从了大臣之言要同辽国联姻,皇嫂昔年也曾有恩与我,如今我却要迎辽国公主回西夏,与她共侍一夫,元旻心中很是不安。”
耶律皓南摇首,抬袖落子:“善胜者不争,善阵者不战,过于顾及目下一子死活,却弃全局布阵,岂非得不偿失。”
李元旻眉头微皱,盯着棋盘凝思不语。
“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结了辽国这门亲,有损他们夫妻关系,但对于西夏而言,未尝不是喜事一桩。”
李元旻思索着,默然落下一子。
耶律皓南拈子一点,道:“元旻兄至情至性,顾念旧日恩情,但身为皇室中人,难道不该事事以国事为先?”
李元旻垂眸,眼底神色忽明忽暗,半晌未言。
耶律皓南握着一颗棋子似在把玩,轻描淡写的一笑,随即落下。
“孤立之木,纵是枝繁叶茂,于狂风暴雨之中,也难以支撑长久,观当今天下之势,风云开阖不过旦夕之间,诸君行于其间,若想国家在自己治下安定繁荣,自当终日乾乾,夕惕若厉,西夏周边多国林立,与大辽结盟,是最好的选择。”
李元旻猛地抬起眼,对上耶律皓南素来洞悉一切的目光,心中不尽的感慨,西夏接壤辽国、宋国、回鹘、吐蕃,大国环伺,被包围其中,即使国力不弱,却也四处受制。
而辽国国力日盛,实力强横,傲视诸国,即使广博富庶如宋者,也无法与之对抗。
边境党项部落争端,辽国与西夏始终未曾有任何让步,西夏已然开罪辽国,兴庆府辽使一案,更是雪上加霜,如今辽主同意联姻,是莫大的宽容。
李元旻思忖着取过棋子落下,心知李元昊身为一国之君,审时度势应如是,联姻结盟的决定,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而他却在此耿耿于怀,未免眼界过于狭窄。
耶律皓南不动声色的看着李元旻的棋路,笑容依旧温文尔雅:“依你皇兄的性子,没有辽国公主,亦会有其他人。”
李元旻沉吟少顷,苦笑着:“皓南兄所言甚是,是元旻感情用事,劳烦皓南兄费心开解。”
“无妨。”
李元旻敛了敛情绪,推盘认输,道:“元旻甘拜下风。”
微风吹彻,扬起片片如荼瑶芳,漫天飞舞,落英缤纷,撒了耶律皓南一身。
耶律皓南低头一看,抬手轻弹,这风似有灵性,偏是将花瓣往他肩上送。
“这叫砌下落花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李元旻朗声而笑,道:“同样坐于亭中,便不见有花吹落在我身上,无缘于这落花香满衣的雅事。”
耶律皓南莞尔,他拂了拂因风而乱的长发,道:“我有客到了。”
李元旻微讶,还不及反应,便见有下人急匆匆跑入院中。
“大人,兴平公主来了,非要进来,拦不住。”
耶律皓南并不回应,只是看向李元旻,道:“元旻兄可要见一见兴平公主?”
李元旻想了想,摇首道:“算了,以后总有机会。”
“那就不送了。”
“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