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宫人来报，引耶律皓南至偏殿用膳。
耶律皓南一进入殿中，便看见正在与耶律隆绪交谈的杨排风，她笑着，却很勉强，令耶律皓南不由微觑起眼眸。
“丞相来啦！”耶律隆绪见耶律皓南进来，率先说道。
耶律皓南没有作声，目光仍旧停留在杨排风身上，她听见他来了，顷刻敛起笑容，纹丝不动，看也不看他一眼。
耶律皓南便知有些事，不必他亲自开口了，一时之间，他不知道是否需要感谢耶律隆绪的好意。
“师母是个很有趣的人，难怪丞相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因为耶律皓南不同意，耶律隆绪虽从未叫过师傅，但暗地里却喜欢管杨排风叫师母，今日是他第一次见杨排风，看起来心情特别好，还拿耶律皓南夫妻开起玩笑来。
然而，耶律皓南这一顿饭却吃的索然无味，席间耶律隆绪完全没有提及之前留他用膳的理由，反而天南地北扯的老远，从民间的志怪传说，到大辽的风土人情，从天上的日月星辰，到地上的花草树木，不着边际的说着，最后还要与杨排风探讨如何下厨，改善宫中膳食，被耶律皓南毫不留情的挡了回去。
从偏殿出来，天色依旧阴沉，耶律皓南与杨排风并肩走在宏伟的行宫之内，红墙黄瓦，金碧辉煌，初秋的风吹过，却隐隐有些华丽的萧瑟。
耶律皓南道：“何时启程？”
杨排风侧目，似别有意味的问：“如果，我不想走呢？”
“你必须走。”
耶律皓南的声音很轻，似空谷琴弦波动，低回的音色随风送出，像是怕碰碎了此刻努力维持着的平静表象，可语气却仍是不容拒绝的强硬。
杨排风低下头，轻轻的笑着，无比怅然，又是这样，他总是在替她做决定，觉得她在两难之间，选的永远不会是他。
“何时出征？”
“待陛下拟定战书，便正式宣战。”
杨排风静默了许久，才故作轻松的说道：“我明日便走吧，你给我点时间回去通风报信啊。”
“好。”
他干净利落的应下，不给自己任何犹豫的机会。
一路无言，漫无目的的走着，秋风吹过的凉意一丝丝浸入体肤，杨排风始终不敢看他，仿佛那是她心中永远不愿面对的宋辽之战。
若她只是杨排风，是大宋女将，宋辽开战，她愿做先锋，斩杀辽人于马下，就算马革裹尸，也义无反顾。
可她偏偏不只是杨排风，她还是辽国丞相的妻子，她的相公，是被她“逼”着来娶她的，是她明明已经回到大宋了，还非要回来。
在西夏那晚，他曾说过，她会比六年前更痛苦。
她的确很痛苦，似烙铁滚过喉咙，疼得发紧，却无话可说，像是走入无边的黑暗，没有希望，只有无尽的伤痛与绝望。
然而，是苦是甜，却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即使愁肠百结，遍体鳞伤，也永不后悔。
所以她讨厌《秋风词》中最后那句“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我想……我听懂你的琴声了。”
她干涩的嗓音，犹如枯枝划过地面。
曾经固执的认为他的梦想是执念，是仇恨，就算知晓他的凌云壮志，还想着有一日他可以同她过平凡的生活，才真的是她一直以来最深的执念。
梦，每个人都有，就像他多年前说的，为实现这个梦，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有许多的珍视，总要割舍。
她也固执的在追寻着自己的梦，哪怕亲人不支持，哪怕友人不理解，哪怕所有人都说她做错了，哪怕结果仍然是你死我活，可她从来不后悔。
绝不后悔！
“排风！”
他并不想她听懂他的琴声，那种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受尽苦楚，却只能心甘情愿咽下的日子，他习惯了横眉冷对，也毫无怨言，却不希望她也如此。
宁可她始终认为他心有执念，为仇恨，为私欲去挑起天下纷争，可以理直气壮的说他做错了，劝他放下一切，好好生活。
“你为什么不留我？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留住我。”杨排风忽然冲他吼道：“你知不知道我回去后，随时上战场要杀你，就像六年前的天门阵内，我会想杀了你的！”
耶律皓南一言不发，任她发泄。
“我会利用你对我下不了手反过来杀了你！”
耶律皓南伸手揽过激动不已的她，淡而薄的双唇印在她额上，轻轻一触，像是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便将所有言语都倒推回流心底。
一瞬之间，他才发现原来沉默如此痛苦。
“我真的会杀了你！你不在乎吗？耶律皓南，你真的不在乎吗，你说话啊！”
他的视线落在她湿润的羽睫之上，目中闪现一丝无奈，缓缓涌成万语千言，情绪泛滥成灾前，他猛地合上眼，阻断一切，拥她入怀。
“我会派人护送你回去。”
凉风刺骨割过，终于划破潋滟清眸，泪水顷刻夺眶而出，将眼前一切晃成虚幻，眼泪无声落下，没入耶律皓南暗红色的衣襟，宛如凝结的血渍，深深烙印，刺入双目。
风在这一刻，似乎更加紧了。
杨排风想，他们是不是真的无路可走了？
尽管启程来幽州前，她就隐约知道离别之日即将到来，可仍是觉得分别来的太快。 她以为，至少可以陪他度过一个生辰，她连礼物都备好了，却没有机会送出。
两难的局面，他永远都会替她决定回到养育她长大的杨家，替她选择亲人。
可她，真的不想与他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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