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灭门惨案迅速传遍了整个扬州,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往日繁华热闹的街道上也冷清了许多。舞长空订好客栈以后,拉着失魂落魄的唐舞麟漫步在大街上,奔波在各个商铺购买长途旅行的必需品。已过巳时,天空却仍灰蒙蒙的一片,仿佛一块笼盖着一块巨大的铅板。
“振作点,人生就是这样。你要学会承受突如其来的离别。”舞长空轻揉着唐舞麟的头,淡淡的说。
“我知道,我只是... ...”唐舞麟抹干眼泪,抬头看向师父。
舞长空轻叹一声,摸了摸他的头。他深知这个徒弟性子执拗,钻起牛角尖来谁也拦不住,只能依靠其它办法来分散注意。“既然如此,那我们吃过午饭以后,便去为你挑选佩剑。如何?”
愣了一霎,唐舞麟惊而不喜。“真的吗?您不是说... ...”
“都要出远门了,怎能没有称手的兵刃伴身呢?”
唐舞麟点了点头,长舒一口气,稍稍平缓心中的苦悲。
前夜,师徒俩在破庙里清点收拾行李,意外地发现这么些年里师徒二人竟然零零碎碎攒了有二百多两银子。原本唐舞麟赌博所赚,应该不止这些的,可是唐舞麟平日里看见路边的乞丐,总会多多少少的施舍几个钱。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也是当过乞丐的,正因如此,才更能明白人生之苦。一天两天或许不多,可长年累月的算下来,光是他施舍乞丐的钱,没有一百两也有八十两。这也是舞长空看重他的一点,能够在发迹以后不忘自己曾经的落魄日子,足见他的品行端正。
午餐过后,师徒二人走到城东的慕记铁匠铺门前,却没有看见平日里记账的少女。唐舞麟初时不以为意,只是大步走了进去。“慕大叔,来生意了!”
高大魁梧的汉子推开沉重的铁门,远远打量来者。唐舞麟这孩子他自然是认得的,只是没见过那负剑青年,却依稀感觉似曾相识。
舞长空此时也远远望着铁匠铺子的老板,熔炉火光太盛,以至于完全看不清他的容颜。但他虬结的肌肉上布满汗水,微微反射着火光,整个人仿佛也是一块正在锻打的熟铁。身为一个武者的本能,他知道这人绝非凡俗之辈,“大隐隐于市”即是这个道理。
而唐舞麟丝毫不知道两位之间的远程试探,自顾自地走了进来,看着各式各样的兵器挂在墙上,一时间竟有些挪不动目光。其中有许多是江湖上常见到的寻常武器,譬如刀剑斧锤等,还有许多则是唐舞麟见所未见、甚至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
“小舞麟,想买什么样的武器?”他的嗓音不大,却很浑厚,显然修有一定内力。
“买剑”,唐舞麟径直走向悬挂各种款式铁剑的那一面墙,转头问舞长空:“师父,您觉得我买什么样的佩剑比较合适?”
然而舞长空此时一门心思专注在那壮汉老板身上,只是敷衍回答:“你自己先选,选完了我再帮你品评一番。我只给你建议,却不会帮你做决定”
伸出手去细细摩挲,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入大脑,令唐舞麟兴奋得微微颤抖起来。唐舞麟对于论剑可谓一窍不通,在他看来这些剑都长得一样,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此刻他只是一心在幻想着自己日后成为一代剑侠,行走江湖,却全然忘了要买剑这回事。
取下一柄剑来,上手把玩一番,寻找一点点感觉,再放回去。如是反复多次,原本整整齐齐的一整面墙,倒被他翻了个乱七八糟。可慕老板并不在乎唐舞麟的动作,此刻他的注意力全部聚集在舞长空身上。
高手之间的试探,往往是从内力开始的。舞长空催动他修炼至第六重的玄天功,一点一点地向对方施压,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完全不为所动。
“师父你试试,这把剑怎么样?”唐舞麟取下一柄纹饰华丽的长剑,轻挥几下,兴冲冲走到舞长空面前。
舞长空接过剑来试了试,又轻弹了一下,闭上双眼细细感受剑发出的嗡鸣声。接着摇了摇头,对唐舞麟说:“华而不实,难成久用。”
换做旁人听见自己的作品被这样贬低,早就吹胡子瞪眼地将他们师徒二人赶了出去。可那位老板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笑吟吟地赞了一句:“有眼光。”
唐舞麟踟蹰片刻,又取下一柄以他的力气勉强可以双手持握的古朴重剑,走近舞长空身前。
这次还没开口询问,舞长空就已提前评论说:“以蛮制巧,以力破慧;坚硬有余,刚度不足。”
慕老板不置可否,回到后院的铁炉旁,不再理会师徒二人。唐舞麟一阵尴尬,心中有些埋怨师父口无遮拦,却又不得不相信他的眼光。如此反复了好几遍,唐舞麟每每取下一把剑来试手,舞长空总是能指摘出这把剑的缺陷。
终于,唐舞麟不再试剑,气馁地坐倒在地。“师父,既然这些剑都不好,那咱们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买啊?”
舞长空愣了一瞬,笑着摸摸徒弟的头,然后将他扶起来。“买剑,不是要买最好的,而是要买最合适的。剑的不同性质决定了你日后要走的剑道,因此我只为你讨评剑的优缺点,却不替你做决定。”
唐舞麟茫然抬起头,全然没懂话中之话。
“其实刚刚有很多剑都比较适合你,只是你不愿意接受它们的缺点罢了。有时候你要学会接受不完美,因为过于追求完美往往会使你错过很多。既然你对这里的佩剑都不满意,那咱们只好换一处地方再买了。”
“此言差矣!”雄壮的铁匠从后院走了出来,一手握着铁锤,一手提着铁钳,腋下还夹着一条狭长的木匣。他走到舞长空师徒二人身前,将那漆黑的木匣猛击在地,放声大笑:“倘若我这里没有令二位满意的兵器,呵,只怕整个淮南也不会有了。”
“还请前辈给咱们开开眼界。”唐舞麟有些激动,连忙走上前去。
可舞长空却一把将唐舞麟拉到自己身后,目光紧紧锁住对方,低沉地问道:“你绝对不可能是一个寻常铁匠,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没有回答,抄起打铁用的重锤就抡了过来。舞长空此刻也顾不上更多了,伸手从背后取出佩剑,招架格挡。
浅蓝色的光芒闪过,室内的温度瞬间下降了几分,这便是跟随舞长空十年的名剑——天霜。剑身全长四尺二寸又七分,由极北的雪山寒铁所铸,刃边霜痕终年不化。
“好!用剑之人,难怪眼光不凡,那就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剑术!”说罢,他挺起左手铁钳,如剑一般刺了过来。
唐舞麟呆呆站在原地,丝毫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素未谋面过的两人第一次相见就打了起来。但这种程度的战斗不是他能够参与的,所以只好站在一边旁观。
只见慕铁匠左手铁钳飞舞灵巧,直攻对方周身十八处大穴;右手重锤挥击刚猛,目标锁定四肢与头颅。左手轻盈,右手重朴,隐约暗含几分刚柔并济的意味。他两手使用不同的兵器,用着不同风格的武功,却能搭配得如此和谐。这般非凡武艺,是唐舞麟从前不曾知晓的。
而舞长空手中虽然只有一剑,却能仗着天霜剑的特殊性,却在战斗中丝毫不落下风。也不见他持剑硬拼,而是借着剑尖引导对手钳锤相撞,以巧化拙。这天本就将雨未雨,屋内更是潮气颇重,天霜剑表面早凝结一层薄薄的冰花。剑与钳,剑与锤的每次交锋,寒气都更甚一分。慕铁匠的这一对钳锤,原先从炉子里取出来时还烧得炽白,此时却已冷得几乎黏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