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个世界太值得恨了。
“你最后还是派刘耀文去了?”敖子逸舒舒服服地窝在床上,心安理得的啃着李天泽给他削好的苹果,“您是真不怕那小狼崽失控啊。”
马嘉祺坐在窗边看一本英文小说,措辞极为生涩难懂,引得他眉心微皱,茶几上的白瓷花瓶插了大把艳丽的红玫瑰,娇艳的似是仍沾染着水珠。静谧的像是文艺复兴时期,中世纪教堂墙壁上即有宗教信仰的油画。
“他等这一天,等了三年了吧?”马嘉祺没有抬头语气平淡的说道,“一匹离群的狼带着嗜血的目标,每天蛰伏在你身边,安静的等待收网那一天,难道不应该怕吗。”
就算只是小狼崽,也有亮出獠牙的那一天。
三年前小狼崽还不是小狼崽,只是个在学校里读书干干净净,明明媚媚的少年还没有触及这个社会的阴暗面,一切在他眼中都如同每日新闻一样,平静的没有一丝褶皱。
美好是在一个没有月光的雨夜凋零的。
大火是突然烧起来的。
他刚刚把书包放下,带着一生高三生退不去的疲惫,烫着大波浪卷发的母亲催促刘耀文赶紧来吃饭,吃完饭赶紧做作业。刘耀文在心里敲打着母亲的声音,尖酸的并不好听,满了世俗气,无半分温柔。
他的脑袋昏昏沉沉,听到有人在哭。
他感觉到难以忍受的灼热,烧的他脑袋一阵阵发蒙。
母亲在说什么。
她说“刘耀文,跑”。
装横妥帖的纯白居民楼外,拉起的漫长警卫线,弯弯绕绕,曲折在他的梦里好多年。漫天火光下,人声嘈杂,雨声也没有浇灭的人声鼎沸,少年呆愣的停滞埋没在刺鼻灰烬里。
他干涩着喉咙,被大火烧灼的伤处尖锐地疼痛着,张了张嘴,嘶哑半天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跑。
母亲最后一句话,跑。
刘耀文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愣怔着面对着空荡荡的房间。
又是一场噩梦。
他缩在棉被里慢吞吞地抿了几口清水,凉意浇熄了他恶鬼丛生的梦境,床头柜常备凉白开,这时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马嘉祺那学过来的习惯。
大概是当年那些马嘉祺睡得断断续续的岁月里,一杯又一杯的凉白开,无赖生活浇熄了他的爱情,浇熄了所有心心念念的求而不得。
“我曾经对这个世界卑躬屈膝,百般讨好,可又得到了什么呢。失去了家人,被擅自消耗掉的爱意,无论做什么都只是螳臂当车的挣扎。这个世界,可太值得恨了”。
马嘉祺跟他说过这段话,在刘耀文还没来得及长大,还在没有结果的咬牙恨着的时候。
他说,这个世界,可太值得恨了。
下午三点。
山桥码头。
蛇要出洞了。
狼若回头,不是报恩。
就是报仇。
刘耀文为了捕这条蛇,收起尖牙利爪,柔软安稳的在马嘉祺身边蛰伏三年。
只是为了静候,收网的这一天。
宋亚轩约他出门吃快餐,两个人缩在汽车后座上,捧着热热的一个汉堡,刘耀文用舌头翻滚着嘴巴里的食物,含糊不清地说着话。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查”。他面容平静地说着,却无法克制内心突然泛起的涟漪,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掺杂几分不合时宜却又无法怪罪的清明,“最后我才发现,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早就被写好的”。
反抗什么,挣扎什么。
刘耀文抱着加密文件藏在卧室阴影里无法克制的放肆大哭,似是孩童般到柔弱无助。
记忆里那个温吞的,慈祥的,孤单的,过年会包红包给他,揉揉他头发要刘耀文喊他“秦信叔叔”的中年男人,分明跟父亲是那么那么亲密的友人。却处心积虑,费尽心思筹谋天罗地网。精心安排一场伪装成电路故障引发的火灾,除刘耀文外,无一生还。
原来恶意,真的可以这么深。
从秦信递给刘耀文第一个红包开始,从刘耀文出生开始,从秦信和刘父相识时。恶意就已经开始蓄谋,谱写,最终沉进江河湖海。
马嘉祺没有阻拦刘耀文的崩溃绝望,来自于灵魂深处的痛哭,对人性,对爱恨,对这个世界再无半分信任的顷刻坍塌。待他哭的终于倦了,带着浑身的疲态依在墙壁上,模模糊糊时,独属于马嘉祺柔柔软软的声音在他头顶上绽开。
他说:“现在你觉不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太值得恨了。”
“觉得 ,现在太觉得了。这个破烂世界。”
宋亚轩半吊子听着,一直在往嘴里扔酥脆的鸡米花,嚼得嘎嘣响都不带停的,用着前所未有的平静语气说着:“ 如果这次事情了了,你去哪呢?”
他固执的觉得刘耀文是一个血液里充满了偏执和荒唐的人,不知道他的下一个地点会在哪里,宋亚轩总觉得他不会甘心留在这里。
刘耀文是个聪明孩子,若是没有徒身意外,应该就是会考上重点大学,找一份精英工作,娶一个漂亮夫人,过着安稳平静的生活吧。怎么想他也不是这种会混迹被一般人提起来便打上下九流标签圈子的人。
宋亚轩有一点点好奇好奇,刘耀文下一个停泊的渡口会在哪儿。
“不知道。”刘耀文拍掉手指上的面包屑,开门下车,隔了贴着黑色窗膜的玻璃,声音细微的说道,“宋亚轩,蛇要出洞了”。
刘耀文在心里告诉自己,如果这一次事情了了,全身而退的话,就留下来吧。
一个人的生命里,总有那么些人,那么些事,值得反反复复的等待和留恋。
这就是生命的魅力。
游船停泊在15号仓库的码头,刘耀文从后视镜里看到了秦信,穿着全黑的衣裤,被风霜侵染过的眼角眉梢一如当年,他下意识就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弹簧刀。
那些没有被岁月磨平棱角的恨意,又周而复始的开始熊熊燃烧,是无论怎样掩饰,怎样分散注意力,也无法隐晦的恨意。
除去丧亲痛楚,还包含了无辜少年,对这个世界消亡掉的信任,和勇气。
刘耀文的腰上别了一把左轮手枪,是马嘉祺在临走之前非要给他别上的,只要他愿意,现在就可以立马下车开枪击杀秦信,。就算他带了再多的雇佣兵,此时此刻马嘉祺和宋亚轩都各自带了人,坐在距离他不足100米的几辆汽车里,随时可以速战速决,把刘耀文往车里一塞就走人。
他懂马嘉祺的用意。
他要他自己来面对选择的权利。
如果真的要杀,秦信死一万次都抵不上刘耀文的疼痛。
如果真的不杀,恨意根植在心脏深处,迟早酿成灾祸。
刘耀文握紧抢袋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比任何一次在缅甸的枪林弹雨都更加令人恐惧。
马嘉祺通过微型望远镜,目光紧紧粘在刘耀文的一举一动上,指尖用力蜷缩在掌心里,力道之大甚至骨节泛白,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般的沉默和专注。
无人可替他做出决定。
但永远有人,可以替他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