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的飞机场,人声嘈杂,我站在检票窗口前看着检票员的手指飞速地翻动我的健康证,最后停留在末尾一页的位置上,然后在上面盖下一个淡蓝色墨痕的章印。时间为——2020年。
回到办理健康证以前的时间,那时候我和另一个人住在一个狭窄的旅馆房间内,房间里的两张床分别靠着墙壁,床头中间隔着一台棕色的双抽屉柜,柜面上有喝了一半的蜜桃气泡水和一只插满烟头的玻璃烟灰缸以及一桶圆柱形的大瓶矿泉水,还有两张由傻瓜相机拍出的彩色自拍照,照片里是与我勾肩搭背的南吉娅——她正一脸放荡的笑着。
柜面上还有一只裹着白色瀑布的水晶球,这颗球是南吉娅买的,当时她觉得很美。
那天南吉娅在天鹅绒一样白的床单上躺了一下午,眼睛却一直盯着水晶球里的白色瀑布,盯了好久好久,忽然冒出一句话来“妮妮,我想家了。”
那会我正背对着南吉娅站在一面涂满口红的镜子前,我的心情不太好,因为南吉娅刚和我发生完一场争吵,当南吉娅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只侧过一张脸去听,但当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我便又回到床上与她纠缠欢度。
“想家”是南吉娅的一句口头禅,我和她一起很久了,中间也分开过,但不知怎么,每次只要听她这么说,我又会跟她走到一起,为了消除她对家的思念,我们离开住的地方,两个人走着走着就来到山西。
山西对于我俩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又有语言沟通的障碍,虽然在来之前低价买了一辆二手摩托,但没想到开不足三个小时就迷路了,我下车去问停靠在公路边的一辆卡车的司机,才知道走错方向了。
回到摩托车前,我边调试着后视镜,边埋怨道
“还说自己晓得看地图,路都走错了!”
南吉娅正蹲在几米远的路灯下翻玩着头盔,马上站起来隔着灯杆就对我说“导航错了不会人死吧?重走不就行了。”
我跨上摩托车,手握着把手,脚踩油门却发现摩托车动不了,心情本来就烦闷,现在又遇到这种鬼情况,我终于忍不住骂道。
“妈的!靠!”
我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南吉娅,她却坐在后座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憋着怒火,丢下一句话。
“你来吧!”
我跨下摩托车,走到路边,南吉娅从后面坐前来,这时候的公路边迅速驶过一辆汽车,南吉娅戴上头盔,右手勾着油门把手,嘟囔道“是导航的错,又不是我的错…”
说完她用力地踢起支架,又说道“我也不想走错路啊!”
“好了......又没说是你的错。”
我安慰她。
“我本来也没错啊!”
她却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对我说道。
我捂着一只手腕撑住额头,将身体斜靠在路灯杆子上,不想再说话。
南吉娅在旁边发动摩托,但引擎只是咔咔响了两声就熄火了,她转头,用一种不耐烦的请求语气说道。
“麻烦你下去推车啊!谢谢!”
我站在后车胎前,双手用力推着车屁股,我把全身的力气都使了出去,摩托车才终于动了一点,我深吸一口气,扶住车屁股更用力地往前推去,摩托车终于动了起来,以一种不疾不徐的速度向公路前方驶去。
我站在原地喘息,看着摩托车在不远处的公路边停了下来,跑过去的时候,南吉娅正斜靠在摩托车上点一根烟,她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摩托车重新发动起来了,但我们之间的气氛却更加沉闷。
从白天到黑夜,从公路到市区,我们骑着摩托行驶在太原这座城市里,南吉娅嘴里叼一根烟,我则搂着她的纤细的腰坐在后座上,感受着两边疾驰而过的凉风。
我忽然想起我们初出来到大城市的情景,两个人什么地方也不认识,有一日南吉娅买了一颗水晶球,我们都很想知道球里的白色瀑布在哪里,问了很多人才知道在太原,本来想着去了瀑布就回家乡的,谁知道迷路了。
迷路的这一天,我和南吉娅在一间网吧渡过,太原这边是入冬气候,我将网吧包间内的暖气开到最大,又将唯一的毛毯递给南吉娅,让她盖着毛毯在座位上睡觉,我自己则在角落里给手机充电,顺便看一下附近最便宜的旅馆,但很可惜,就算我扯了一个钟的头发也没找到能有更便宜的旅馆。
忽然听到“砰”的一声,我转过头去时发现刚才还在睡觉的南吉娅此刻已经出了包厢,她脸上的表情阴沉郁闷,嘴上还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朝着网吧门口的方向走去。
“喂!你去哪里啊?”
我心里有些紧张她。
但南吉娅没有应声,我有点郁闷,只能失神地继续看手机。
后来南吉娅说要去走走,我就陪她在网吧外的路上走走,有时候会停下步子去看路边的车辆从我们面前迅速穿梭而过,那感觉还蛮刺激的。
其实到现在我都没搞清楚她那天最后去了哪里,我只记得南吉娅最后跟我说她跟我在一起觉得好闷…不如大家分开一下。
那天南吉娅离开了我身边,马路边的冷风吹皱了摩托车篓里那件她睡过的毛毯,南吉娅的离开让我体会到了一个人在异地他乡的愁苦。
独自一个人在太原生存是不容易的,首先需要解决的就是温饱问题,所以我要先去找一份工作,但在太原找工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这里没有很多外地人。
跟南吉娅分开之后我来到尖草坪区,在一所外国酒吧当女接待,每夜也有几团外国客人,我就抢在一帮本地人前,等外国客人从BUS上下来的时候将手里的一沓酒店宣传单分发出去。
其她接待外国人的不会讲英语,只会讲“welcome,Tai yuan pelase”,所以每次都争不过我,我在外国语言学校毕业。
后面我干脆钻进BUS车里向客人发传单。
直到有一天晚上,店门口的长街上开来一辆别克,从车上下来几个洋妞,我扫视着这群洋妞,发现里面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居然是南吉娅!
我当场就跐住了,看着她晃晃悠悠地下了车,被一个金发碧眼的洋妞强搂着亲嘴,虽然最后让她推开了,但我心头的无名怒火蹭地一下冒起来,嫉妒的火焰仿佛随时会吞噬掉我的理智。
原本我的脸上露出的恭送客人们的虚伪笑容,这一刻全部消失,我看着南吉娅在这群洋妞的簇拥和推搡下,从我的面前走入了店里,当时她的脸上还戴着一副深色镜片的眼镜,仿佛根本就没有看到我。
店里是热闹的,一个穿细灰短条纹衬衫的中年男子拉着风琴,悠扬婉转的音乐飘荡在空气中,一对异性舞者在黑白相间的瓷砖地面上跳着柔情蜜意的阿根廷探戈,周围坐满异乡的旅客,安静地欣赏着。
店门口,妮妮一人站在这里,忍受着冷风刮面;店内二层的一个包间,南吉娅被一个金发的外籍男子搂着热吻。
妮妮像一条嗅觉敏锐的猎犬一般,踱步走到店门斜对面的冷寂长街,遥遥地隔着玻璃窗户,想要窥视南吉娅此刻正在做什么,但那窗户是磨砂的,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她只好回到原来的地方等,站在店门口对街的一座墙壁前,一边吃着用油纸包裹着鸡蛋三明治,一边等那群放浪的人出来。
那群人终于出来了,几个鬼佬先钻进车里,南吉娅落在最后,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捏着的一只皱巴巴的烟盒,甩手用力地扔掉了,然后也钻进别克车的后座。
别克车缓缓地开动了,妮妮从街对面的墙壁前走到街道中央,望着那辆遥远而去的棕色别克车,心里掠过一丝淡淡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