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悄至,那些小东西已经按耐不住了。
站在三年级一班教室门口的那个男生,是我的同桌,一个瘦弱的小男生,微黄的脸上挂着两个微肿的水泡眼,鼻脊两翼的雀斑,显眼的,像霸主一样肆无忌惮地宣示着自己的主权。土黄的短袖上衣,灰黑的长裤,邋遢着,像随时会掉下来一样,远远看就像一根打蔫了的腌黄瓜。西下的阳光将他的身子拉的老长,他在来往人的注目礼下,耷拉着脑袋,手指不断绕着裤缝里冒出的线头。他是被狗七划为“最有问题的的人”,是“狗七帮”的众矢之的,这一次的罚站便是他们精心安排的结果,他们撤走了那个娇滴滴的小女孩的板凳,随着一声惨叫,那个坐在小女孩身后的他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新来的老师闻声赶来,叱问着是谁干的好事,环顾一圈,狗七帮个个面不改色,斜低着头,黑色的小眼珠子一个劲的向后瞟,悄悄地向周围人暗示着什么,那个小女孩聪明地读懂了,气呼呼地指着坐在身后的他。
整个下午,我的身边空荡荡的,我目睹了整件事,可我并不打算告诉老师,没错,我讨厌他,那个满脸爬满了雀斑的人,因为他,我差点也成为了“狗七帮”的眼中钉。他们常常笑话我这个外地来的怪物和满脸鸟屎的人是绝配,有了他的存在,我下课的时候只能跑到厕所里安安静静地呆着,即使这样,上课的时候,还是有无数个切好的橡皮丁朝我射来,有时候是一个个揉好的小纸团,不用打开看都知道,里面潜伏着一个又一个丑陋的小怪物。而在我遭受这一切我不该承受的东西的时候,他总在旁边低着头,默默地在书上画着,每一次都是一对父母牵着一个小男孩,而那个小男孩总是和他一样,脸上布满了小黑点,每当这一幅巨作完成,他总喜滋滋地抬起头告诉我那是他们一家,那一刻,他似乎拥有了全世界,连脸上那些小东西都跳起舞来。可我从来没见过他爸妈,每次都是一个年迈的老奶奶拄着拐杖来校门口接他。
有时候连我也觉得我们是相同的人,因为,从来没人来接我,所以在狗七帮的眼里,我们才是绝配。
可是我并不打算与他为伍,无意间我听“狗七帮”在热烈地讨论大熊猫。就在那天晚上,我披着微醺的夜色出发,周遭沉闷闷的,天上没有星星,连月亮也是若隐若现的,夏日的空气越来越有重量,压得人透不过气。我怯弱弱地躲在角落里看着远处的狗七,趁他身边的人都走了,我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告诉他,我家养了大熊猫。从此,我就成了狗七帮的一份子。不知怎得,我的一举一动间渐渐有了底气,可每每只要看见他那温如流水的眼睛,和两颊那些落寞的小东西,我总恨不得将昂起的头缩回衣服里。
之后的日子过得飞快,狗七被父母送进了私立学校,我也迁到了我妈妈生活的城市。记忆就像是个奇特的艺术家,他又重新执笔,擦去其中不完美的部分,留下那些最美丽的画面,而其中,我却只记得那些跳舞的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