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远的火车票价不高，坐的人也少，哪怕是仓促离开的江之远也能抢到一张卧铺票，虽说此次离开都没好好道个别，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来，但直觉告诉江之远————应该不会太久。
火车上的时候是无聊的，江之远在上铺，下铺的成年人们打牌喝酒，孩子们在车厢里跑来跑去，纷杂喧扰。
而窗外的静物和动物却显得安静得多。
那是东野圭吾的小说《恶意》，江之远临行前转回书店买的，虽然付款的时候几乎一句话没说——这家伙几乎不懂如何和安桓以外的人交流，更何况安桓现在还不在身边。
这种推理小说，巧妙的反转和精密的布局，使得整本小说代入感极强，直到结尾，在一切原有伏笔的基础上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反转，竟使得连江之远这样“没有人类情感体”的人也被震撼得放大了瞳孔，满脑子都在思考这样的诡计在现实之中是否可行。
仅为恶意，创造一个哪怕是赌上性命也要贬低死者人格且几乎无懈可击的诡计。
在几番沉思之后，江之远得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不可能。
于是便在一片纷扰之中睡去……
………………
下车之后，绕开了一群吆喝的出租车司机们，好不容易才挤到了街道上，其实江之远并非是怕被当地司机宰一笔——他实在不知道如何才能和人说清楚自己的意思。
从街边的木架上顺走一份地图，根据那家伙说的话，她应该是在天桥对面的，穿着白色衣服，戴着眼镜。
站在天桥上，此时的河南还是挺冷的，江之远的着装还是在雾远时那样，黑红色搭配的长大衣和一身的棉衣棉裤，耳捂和围巾、手套是一样不差，就连头发都为了方便打理而梳理成了单马尾，刘海却还是遮着前额————乍一看确实像小姑娘了。
“到哪了？”电话那头传来女人的声音。
“到这个上边了。”江之远答到，他自以为这样很详细了。
“哪上边？”
“约定的地方啊，这上面。”
“你在天上？”
“不是。”
“那你在哪？说清楚啊。”
“我就在上面啊，看着马路呢。”
“得了得了，你在天桥上？”
“是的，我一开始就说的很清楚了。”说这话时，江之远还得意地笑了两声。
电话那头则无语了。
几秒的沉默之后，那头才终于说话了。
“我穿着白色外套，应该很好认，你下来吧。”
“你戴了什么装饰么？”江之远试探地问。
“没有，但白色外套够显眼了，来吧。”
江之远站在天桥上，注视着下面的行人。
很快，他便发现人群都耐不住寒冻四散了，只剩下几个还在等候的行人，而其中并没有穿白色衣服的。
“我看见你了，白衣服对吧？”江之远说着，其实已然有了盘算。
“那太好了。”电话那头说着，而江之远没有看见那群等候人群之中有任何一个拿着手机的——那就是耳机了。
江之远把手机的移到嘴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扬声器呼出去，几乎要把手机内芯震碎。
果不其然，那群候人之中，有一个穿黑色外套的女人一下子全身颤抖起来，然后赶紧拔掉耳机，往天桥上这边看了一眼，鼓着嘴，一脸“我生气了”的样子，让江之远露出了不常见的笑容。
那便是林安然了，这一带的女警兼区域负责人。被同事们称之为“毁天灭地女霸王”，这家伙一个电话，叫来的必然都是狠人，江之远自然不在例外——解决了雾远的一起几乎无解的案子，而且曾经帮助林安然解开了兄长之死的真相，成了雾远小有名气的人物。
而两人再次相见，却是在一年多之后……
车里的暖气开着，车窗上了霜，看不清窗外，只能往前看。
“这次叫我过来是为了什么，如果是为了些无聊的事情，我马上就回去哦。”江之远说着。
“一年多没见了，好不容易要到你的电话号码了，刚好出来见见，顺便表以感激。今天是休息日，我们去吃点东西吧，刚好到地方再和你说。”林安然回答到。
“给你我电话号码的那个人，我要是遇见他，我保证让他也体验一下被电话骚扰的快乐。”江之远说着，打开手机看了看通话记录里前天晚上的四十多个未接电话——全是大半夜林安然打来的。
“我在头条上看见你了，现在出名了啊，夏洛克对吧？哈哈哈，福尔摩斯都整出来了，你的室友不会是华生吧。”林安然开玩笑地说。
“那家伙离华生还差的远呢……老实说我不喜欢这样，名誉反而会让我感觉很烦躁，所以我不喜欢收到赞扬或者是特殊待遇什么的……”江之远有些苦恼地说。
“这样活不对哦，该享受就享受嘛。”林安然开着车，说到。
江之远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这个近三十的大龄女人，虽然她的确也算是颜值上等，可江之远还是一脸无奈，似乎不是在看她的人，而是在看她的心，过了好久才憋出一句话。
“你不是也只活了一次么，凭什么说我活的不对。”
…………
这是一家小吃摊，现在这个时候没什么人，到了晚上才是最热闹的时候，但店主几乎一整天不关门，所以和这一块的人都挺熟。
“哟，林警官，来啦。想吃点啥。”店主殷勤地上来搭话。
戴着手套，手套是湿的，说明刚刚接触过冷水，头发很乱，没洗过，而且还显得很油，而摊位的桌子上还有没收拾完的一次性碗筷，而且领子网上翻，脸上也有残余的熟菜渣……
“最近忙么？”林安然挑了个近桌坐下。
“不忙不忙，生意挺好的。”店主说着，语气有点隐音。
江之远站了起来，终于开门见山地说：“有人来你这里吃完了饭没给钱，而你又被他们欺辱了一番对吧，倘若没有偏差，那些人应该是二十多岁的样子吧。证据就是那边倒在地上的木椅子和杂乱的碗筷，以及几根不明显的染过色的头发。看得出来发生了小规模争斗，这也就是为什么你整体显得狼狈。没错吧？”
店主目瞪口呆了，因为……
这和自己十分钟前的遭遇，简直一模一样。
…………
联系了警察局做了笔录，一直拖了好长时间，才终于开始了行动。两人才终于得以坐下，叫上两个小菜。
店主更显殷勤了，只是这份殷勤不像应酬，反而像发自内心的恭维和高兴，甚至开口道：“这顿算我请你们的啦，以后多来吃。”
林安然推辞不下，只好点头道是。
寒风吹进棚子里，闲的有些涩冷，江之远咳嗽几声，正要去拿背包里的水杯，却翻了半天没找到。
林安然拿出自己的水杯：“来来来，不嫌弃就喝我的，嫌弃你就渴死吧，我可没带别的，实在不行，你求我帮你买水啊，你又不熟悉这里，总不可……”
林安然话还没说完，就发觉水杯已经被江之远拿了过去，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嘴里还冒出热气：“谢了。”
水杯已然递到林安然面前，她却怎么也动不了手，脸涨得通红，看着江之远面无表情的神态，更是觉得有一种朦胧的情绪上头，好长时间才接过水杯并想起一件事：
这家伙根本就没有人的范围情感。
…………
吃了几口热菜，林安然要了一杯热啤酒，边喝边向江之远吐槽着自己当上警察以来遇到的各种奇葩事。
而江之远似乎没有兴趣，只是催促林安然快说正事。
直到啤酒喝完，林安然的脸有点微醺的红，再管店主要了杯热啤酒，才开口说到：
“大概四天前…………”
然后，把时间收束回去。
四天前，一位街道清洁工在巷子里工作时发现了一个昏迷的未成年男性，而这名男性被紧急送医后，种种症状都说明他已经昏迷了三天左右了，而且体内检测出致幻剂的成分。
经查实，这名学生为附近一中学的学生，人际关系不好，也没有什么出名的事情，非黑非白。
而让林安然感到奇怪的是：
在他昏迷到被发现的这三天时间里，当地人先后在他昏迷地的一千米以内找到了两具被藏匿的尸体，死亡时间都是他昏迷之后，也就是说……在三天时间内发生了两起杀人案。而且他们的手机里都有着同一个电话号码，当警方重播后……
那个昏迷学生的手机响了…………
…………
林安然说完，喝下一口啤酒，脸上显得更红了，眼神也更坚定。
江之远若有所思，只是一个劲地吃着面前的土豆肉，连味道都还没品出来便咽了下去，都没咀嚼几下。
林安然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拿出一张纸。
江之远接了过去，上面是介绍近期的一大发明的。
————思维可视化编程器。
可以将人的脑电波、颅内血管频率和视网膜图形等进行结合，输入成代码并进行计算，在屏幕上编辑出被测人脑中所想像的事物，由于技术原因，可见色彩有限，但也当之无愧是人类一重大发明。
“你们对那个学生适用这个了？”江之远问她。
“姑且只能这样了，而且他的父母也默许了。”林安然回答。
“默许是什么意思？”
“我就和他们心平气和地说要么同意要么逮捕，他们就默许了，挺好说话的。”林安然说，脸上还得以几分，不知道是不是酒的缘故，显得比刚刚更红了。
“那结果出来了吗？”
“还没有，那机器运算的特别慢，虽然能保存，但是运算显示的时间都够我下完一套百度网盘了。”林安然开着成人笑话，自己的脸上也显出微微的笑容。
…………
江之远又是若有所思，似乎在他脑海里，所有的线索都坠入海中，而他的思维就是一座桥——从水底浮上来的桥，将线索带上桥来，然后以桥梁和拱形链接它们，形成一个“逻辑记忆桥”。
在江之远再动筷子时，才发现盘子里的菜已经吃完了。
“有那么喜欢吃土豆炖肉嘛……我可一块都没吃，都给你吃完了，唔……我不管我不管，再要一份吧。”林安然说着，又叫了一份，还特地加了个前缀——“大盘子”。
吃完了东西，虽说老板请客，但林安然还是有点心里过不去，离开前在一次性饭盒底下摆了几张钞票，道谢完便带着江之远离开。
“所以你把我叫过来，是想让我帮你解决这个案子？”在车上，江之远问到。
“是的，正是这个意思，这本是两件没有关联的事情，可因为那个手机号码，让它们链接在一起了，而且那学生在昏迷中也没有作案的时间……但除此之外警方却找不到任何的线索了，也完全没了头绪，那机器运算的速度也慢，所以我想……请你帮个忙。”林安然说。
外面下雨了，从车里往外看，不禁觉得冷多了。
一个人的爱有多深，他可以表现出来的恨就能有多深邃。这是江之远所构思出来的，而在它脑中，已经出现了无数种可能性。
一向爱用逻辑和证据链接一切线索的男人，这一次恐怕怎么也想不到他即将面临的这个对手会有多么的可怕，会如何不按套路出牌。
林安然见他不说话，“喂”了一声。
江之远这才反应过来，然后听着雨打在车窗上的声音，淅淅沥沥。
“雨下大了啊，去我那里睡吧，房间比较多，也有空着的。”林安然说着。
江之远仍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出一句：
“下雨的时候人是会看不清的，所以只能根据记忆和沿着躲雨处往前走了，而且多是往后走，永远看不到尽头的。可我和他们不一样。”
“什么意思？”
“我是行于雨中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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