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不到一刻钟，朱家人就得了信儿，皆聚在院外。
但因着妇人生产不宜有那么多人在场，家族中的男人更是要避开，所以留在外面的皆是各房媳妇。
朱家的媳妇儿各个皆是体面的，单看那满头珠翠，还有手腕上沉甸甸的金镯子，便知日常是何等的奢华。
然，李媚娘却不一样，她不仅是朱家嫡系，正经的主母，腹中的孩子还是朱富贵的遗腹子。
若是女孩儿，则朱家又是一阵腥风血雨，谁能取得金山银山，尚未可知。
若是男孩儿……
哼！也只有流口水的份儿！
一盆盆的血水端了出来，围在院外的媳妇们，有的惧怕的睁大了眼，有的眼中带泪，却眸底暗沉。
有的紧紧揪着帕子，心脏砰砰直跳，有的紧拧着眉头，低下头去，帕子不住的在眼角按着。
只是没等出个结果，谁也不敢回去禀报自己的夫君，到时不仅被夫君埋怨，说不得还会被小妾趁机夺宠，岂非得不偿失？
两个时辰后，产婆欣喜的抱着孩子出来，“生了！生了！夫人肚子里是两个！一个少爷！一个小姐！真是老爷在天有灵，保佑夫人！保佑少爷！保佑小姐！”
“怎、怎么会是……”
“哼，还真是个男的？还一口气生了两个？这是走了什么好运！”
“看来以后得多巴结这位才是。”
原本聚在门口，或真或假焦急的众媳妇们儿瞬间都各自散了。
主院很快也恢复了安静，李媚娘苍白着脸靠在床头，看着躺在身边的一双儿女，眼中并无半点欣喜之色。
“夫人，少爷恐有先天不足之症，还请夫人早些决断。”
李媚娘看着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儿子，相对于睡觉都活泼爱动的女儿来说，儿子则是安静很多，就连气息也比女儿更弱。
“这可怎么办？好不容易一个儿子，怎么就……”
“夫人，哭不得啊夫人，您刚生产完，是要哭坏眼睛的！”
服侍在李媚娘身边的，是从小抚养她长大的奶娘，如今除了长年在身边服侍的人，其他的，李媚娘一个也无法相信。
更……不能相信。
“如今朱家是谁也靠不住，那几个叔伯现在倒是没有私心，可以后呢？”
轻轻把儿子抱在怀里，蹭着他软软嫩嫩的小脸，“幸亏沈家家主沈天君与夫君情同手足。”
又看了看旁边的女儿，“自打我怀孕之时，两家便结下儿女亲家，沈家那小子看起来日后只会比沈爷更有作为，倒是可以依靠一二。”
“只是我的女儿，要受苦了！”
李媚娘闭了闭眼，眉间微拧，“劳烦奶娘了。”
“这……小姐还这么小，如何受得住？唉！作孽啊！作孽啊！”
即便于心不忍，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一咬牙、一跺脚，重重应道：“夫人放心，老奴、老奴尽量会找不伤小姐身子的药。”
……
诞下孩子的第三天晚上，主院忽然灯火通明，出生不足三日的朱七七浑身高热不止，急忙请了大夫。
“可别弄错了，这两个孩子几乎长得一模一样，不若……先验一验？”
说话的是李媚娘的堂嫂，也就是朱弘益的媳妇儿。
“如此也好，万一抱错了孩子用错了药，可怎么办？”
“对啊，还是看一看的好。”
“诸位夫人说的什么话？少爷小姐还能抱错？且小姐正发着高烧呢！”
“我们这也是为了朱家的血脉着想，这男女用药区别大了，万一是祈玉病了，那可怎生是好！”
“你们……”
“几位嫂嫂说的不错。”
尽管才诞下孩子三日，李媚娘仍硬撑着从内寝出来，看着一个容光焕发的嫂嫂们，无视她们嫉妒的目光。
“当众验一验吧，出生才三日的女娃子，也没有什么可避讳的！只是验完快点医治才是，七七是和沈家定了亲的，若有个万一，不好交代。”
堂中鸦雀无声，只添了几个火盆，防止还在襁褓中的朱七七着凉。
大夫当众解开襁褓，解开小衣，李媚娘容色淡淡的看着各房媳妇一个个睁大了眼，凉凉道：“诸位嫂子可确认了？”
“这、这是自然。”
“既然没什么事，就快走吧。散了、散了，一个女娃子生病，有什么可看的。”
“是啊，有大夫就行了，何况还有一屋子婆子婢女伺候，再不济送去沈家，反正以后也是沈家的人，他们不会不管，要不直接养在沈家多好，免得浪费粮食。”
李媚娘看着缓缓出了屋子的众人，眉头一拧，捏紧了袖子，“我儿康健，还请各位嫂嫂勿要生些晦气的想法，害了我儿！”
……
朱七七半夜里高热的事第二日就惊动了沈家，沈夫人亲自登门，送了婴孩儿可用的各种温补的药材，又看着烧得脸蛋发红的朱七七，唉声叹气了半天。
“弟妹放心，虽说女娃不值钱，但在我们沈家自是不一样的，待这孩子及笄，就早点嫁过来。日后若是缺什么，弟妹尽管开口，再稀罕的东西也无妨的。”
“多谢嫂嫂照拂。”李媚娘红着眼，又看着朱七七，眸中忍不住蓄满了泪。
……
朱祈玉和朱七七满月的这一日，朱家自然摆了酒庆贺。
然酒席刚开始不久，刚有些好转的朱七七却突然昏迷，即便大夫急忙医治，可孩子自小体弱，又是胎里带的病，能撑一个月已经是万幸。
大喜变大悲，李媚娘抱着孩子不肯撒手，多少人上来劝都不管用。
“女儿死了是可惜，可祈玉不还好好的？这就是万幸了。”
“是啊，这女儿，说句冷心冷情的话，没了便没了，也不打紧，你又何必……”
“滚，你们都给我滚！”
向来温婉的李媚娘不住的往各房媳妇身上扔东西，有茶杯茶壶，有针线剪刀，吓得她们夺门而逃。
李媚娘抱着孩子哭了到半夜，终于恢复了些理智，将殓衣给孩子换上，不许旁人插手。
小小一副棺木，便是他的一生。
母子缘分，也不过短短一个月。
就连入殓，穿的也是女娃的殓衣。
而她的女儿，本应金银翡翠装点，绫罗绸缎傍身，本应是汾阳城中最娇嫩的一朵芙蓉花，可如今一辈子却都要与这些无缘了。
不能有心爱之人，不能为人母、为人妻……
……
女子过世本就不值得办，若是已嫁为人妇的还能有个小小的灵堂，可若未嫁人的，席子一裹，草草埋了了事，若能有一副棺木，那便是在地下都要笑开了。
因此“朱七七”小小的棺木便在夜里葬在朱富贵旁边。
只是女子不能立碑，于是只好种下小小一株树苗以作纪念。
……
“夫人，小姐已无恙，那药不会对小姐造成损伤，还请夫人放心。”
李媚娘点点头，看着安静躺在怀中的朱七七，虎头鞋、虎头帽，还有传给朱家嫡系长子的玉佩……
“七七，别恨娘，真的别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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