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现代小说 > 林深不见麓
本书标签: 现代  兄弟情  微微虐     

第8章 人情

林深不见麓

  那年暑假结束,我俩搭着肩一同返校,校门口拥着好多人,所有人都露着焦急的神色,议论纷纷。我们这才得知,这所镇上唯一的一所大学即将面临倒闭,原因是经费不足。

  很多女生都在互相探讨,都还不知道消息靠不靠谱就开始议论未来。

  女生A:“好呀好呀,倒了好呀,这样我就能转别的学校了。”

  女生B:“你要去哪所?”

  女生A:“高桥那家外国语,我爸都给我谈好了转学的事,这下正碰上我们学校倒闭,以后新学校同学问起我也有个说服人的理由了。”

  女生C:“我也觉得倒闭好,食堂的饭菜难吃死了,有几次肉还是馊的,食堂阿姨整天打不起精神,听说啊离职的都好多。”

  女生B:“太穷了这地方,等倒了我去大城市工作赚钱了。”

  ......

  我们随着班里的同学一起肄了业​,大家各奔东西,有的继续转去别的城市念书,有的去工作,还有的创业......而我们,也分道扬镳,这是我们人生中第一次的分离。他去了城市走上了求职之路,我选择回家务农,好在农场有些产业可以赚钱贴补家用。

  我们没再见过面。

  分离后的第二年寒冬,我被风冻醒,起身关窗,迷迷糊糊地看到窗外飘起了羽绒般的大雪,衬着这黑夜,显得特别白。我笑了下,拿出照相机拍了张照片。

  “咳咳!......”​楼下突兀地传来一阵咳嗽。

  我忙放下照相机,披了一件外套下了楼。推开父亲的房门,父亲正蜷缩在床上,鼓着腮帮,咳得满脸潮红。我忙上前:“爸,怎么了?爸。”

  他颤颤巍巍地拉过我的手,半眯着眼,疲惫地道出几个字:“药.......药........”

  我突然想起来什么,立刻跑到五斗橱前,拉开抽屉,翻找​起来。可能是几十年的操劳,父亲的心脏一年不如一年,经常会发作,血压也不稳定,基本心脏的正常运作都要靠吃药维持平稳。找到了!我欣喜地打开了药瓶,只剩没几颗了,估计吃完这顿就没下一顿了.......

  我把最后几颗倒在手心,再去接了一杯水,递给他,他快速地接过去,吃过药后眉心才得以缓解,我说:“爸,我明天去卫生院配点吧,这药也没了。”

  他虚弱地摇了摇头:“上次去了,她们说没有,只能去镇医院。”

  我们这小毛小病都是卫生所配药来吃,离我家很近,而镇医院在山的另一边,开车要两个小时至多。我想了想,冲他说:“我去镇医院配,明天就去。”

  我离开房间,轻轻带上门,我听到父亲在那说:“没有药也没事的,我这老命要就拿去吧......”​我关上房门,手里攥紧的空药瓶渐渐变形。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来了,挎上洗的发白的布书包,带了点钱便出了门​,太阳刚升起不久,柔和地撒遍大地。迎着晨雾,身后有人叫了我一下,我回头,“戚郁。”

  戚郁比我和阿树大一轮,人比较憨厚、热情,上来就问我:“小家伙,去哪儿呢,那么早?”

  我指了指远方:“给我爹配药去。”

  他热情地拽起我胳膊:“我捎你一段吧,刚好我忙完农活了。”

  我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围裙还沾着很新的灰尘,皮靴上还有晨露的泥泞附着。来不及我分说,便被他拉进了他的屋内,他给我倒了一杯水,“你先坐会,我进去跟我爸妈说一声。”

  “嗯。”​我抬起头冲他微笑了一下。

  戚郁的父母健在,面慈心善的两位老人家,贪得这么一个懂事孝顺的儿子,从小看着他们干农活,现在抢着拿下家里所有的活儿,成了这个家的顶梁柱,偶尔会去城里打工赚点钱回来补贴家用,但不会离家太久,毕竟惦记着家里两位老人。

  不一会儿,他从里屋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串钥匙,冲我使了使眼色:“走吧。”

  我站起身,探进半个身子,对两位老人礼貌地说一声:“叔叔、阿姨,我们先走了昂。”

  “好嘞,路上小心哦。”​戚母见到我,眼角的鱼尾纹笑的挤在了一块儿,冲我摆摆手。

  待道别后,我随着戚郁上了那辆三轮车,还是电动的。刚想发问,他坐在前面,一边扭动了钥匙一边得意洋洋地冲我说:“怎样,新车。最近手头宽裕了,随便买一辆。”说完,马达嘟嘟嘟地起步了。

  我嘲他:“随便?还不是叔叔阿姨的劳动成果换来的,哼哼。”

  “才不是,是我自己存钱买的,这样以后出门方便些嘛。”

  “哟,你还动用了老婆本,”​我托着腮转了转眼珠,“那是不是得往后延迟娶媳妇了啊?”

  他抽出一只手挠了挠后脑勺,吞吞吐吐地回答我:“嗯.......也没想过那么早结婚.......呵呵.......”

  我大惊失色,差点从三轮车上摔下来,“你都三十好几了,大哥,还不准备谈个?”

  他叹了口气,车子驶上坡了:“谁会要我们这种乡下人哟,呵。”

  我垂眉,没再说话。

  他还在继续感慨:“所以,也不想那么多,人这一辈子就那短短几十年,父母都会离我而去,我就好好善待他们吧。媳妇......顺其自然吧,呵。”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妈在我最年幼的时候离开了这个家,寻觅自己所谓的幸福去了,那时候刚学会走路的我踉踉跄跄摔了好几次去追赶她的步伐,她却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其实我挺恨她的,但是后来几年问起父亲恨不恨她,他布满沧桑的眼里流露出星痕,答非所问地告诉我,她找到了她的幸福,她是完美的。我不懂什么意思,但再没恨过妈妈了,只是这成了我心底一道疤。我也想像戚郁那样,无所谓成不成家,只想多陪陪我父亲度余生。

  我们一路都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下坡就快到了,路上没什么人也没什么车,戚郁就没拉多少手刹,风呼呼地吹过耳边很舒服。我们到镇医院的时候,刚巧午时,我跳下车,和戚郁说去去就来,他说等我。我直奔挂号的地方,挂了号,坐在诊室外面排队,这家医院时间挺久远的,是我们镇上唯一一所三级乙等医院。因为是唯一一所,所以人特别多,多数是这个镇上的居民。

  “何相国!89号,何相国在吗!”​预检台的护士站起来喊了声。

  我立刻站了起来,快速走过去,身边的人都以怀疑的眼光看着我,我尴尬地低下头去,这是我父亲的名字,我是替他买药而已。看她们的眼神一定以为是我自己。

  “我是。”

  “里面左手边第二间。”

  “好,谢谢。”

  推开诊室门,打了声招呼,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医生在他面前的电脑操作了几下,抬眼问我:“你叫何相国?”

  我忙解释:“何相国是我爸爸,我是替他配药的,我们那个卫生所没有,所以.....”​说着,我把包里的空药瓶递给他。

  他看了看。

  医生平淡地对我说:“你父亲一直靠吃这个药吗?最近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症状?”

  我想了想,说:“前几年心绞痛发作一吃就好了,但是最近脸色不太好,心脏痛的时候也不能立刻缓解了,经常发作。”

  他低下了头,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有些急了:“怎么了?医生,不能再配吗?这药是不是不好。”

  良久,他抬起眼:“我建议你还是先带你父亲来医院检查下身体确诊下病因再决定如何治疗,不能盲目地吃药,而错过病情。”

  “可是......”我皱紧了双眉,“我爸他不爱来医院检查,他老说怕检查出什么不好的浪费好多钱。”

  “该花的钱还是得花,是身体重要还是钱重要,总之,不能再盲目吃药了。”他的态度坚决。

  被他这么一说,我总感觉事情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怏怏地走出医院,天低沉地压了下来,好像要下雨了。戚郁的电动小三轮就停在医院的大门口,他好像在和几个人争执不休,我慢慢走上前。

  “说了不能停这里!”

  “就一会儿,我等个人,马上就.......”

  “三十分钟前你也这么说,蹭地皮也不是这样蹭的呢。”

  “谁蹭地皮了,你说清楚先!”

  我快步上前抓住戚郁举了一半的胳膊,对他说:“走吧。”这才阻止了一场没必要的硝烟。

  回去的路上,戚郁问我:“怎么那么慢呢,药配到了没?”

  我摇摇头:“没有,医生说不要盲目用药,还说带我爸来医院检查身体确诊病因什么的。”

  “那么复杂.....”

  “嗯,你也知道我爸那脾气,就是不肯花那钱,说是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唉。”我疲惫地撑了撑脑门,轻轻闭上眼。

  我们沉默了一路,快到农场的时候,太阳渐渐西沉,染红了整片农场。下坡时,戚郁说,他会陪我一起去说服我爸,我没说什么,只是觉得很愧对他们一家,从小到大,一直这么照顾着我家。母亲走了以后,我刚一岁多,踉踉跄跄地跟了好几米远,四周黑洞洞的,我摔了很多跟头,不远处的母亲却没有回头,钻进了那辆漆黑的轿车。戚郁把我从地上抱起来,我趴在他的肩膀上哭得气透不过来。他真的很好,甚至阿树住进我家以后,他还乐此不疲地说,他又多了个弟弟,脸上洋溢的是一种略带父爱的表情,而那时的他还是个十几岁左右的少年。

  第二天,戚郁来我家,父亲还是一如既往地泡茶端茶,脸上笑盈盈地,但是只有我看出,他的脸色一日不如一日。

  “戚郁,你怎么来了啊。”

  “叔叔,我是来劝你去医院检查身体的。”戚郁开门见山地说,脸上带着凝重的表情。

  果然,父亲左右为难起来。“昨晚小麓和我说起过,我想想就算了吧,反正我就这么大年纪了,是该.......”

  “爸!你说什么啊!”我一时激动,从座位里站了起来,脑门突突突地跳着,“我已经没有妈妈了,我不想......不想再没有爸爸!爸,你就去医院检查吧,求你了........一定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父亲闻言,看了看我,慢慢走上前来,把厚重的手掌搭在我的肩膀上,在我看来艰难地扯起嘴角,说:“你一个男孩子,哭什么,真是的.......”

  真是,我被他点醒,抬起手背往脸上擦了擦,手背湿了。“我只是........我只是.......”

  一边的戚郁也站了起来,帮着说道:“而且去医院检查身体,万一结果是好的呢,您也放心了啊,对吧。”

  “对对对!”我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

  良久,父亲抬起眼,像是松了一口气,微微点点头:“好吧。”

  戚郁也松了一口气,说可以现在就出发。我说明天吧,毕竟我们这边的公交一小时一班,等到了镇上都快天黑了。他说接我们去镇医院,我除了感激还有什么情绪呢。

  坐着电动小三轮,到医院时,已过午时。挂号、看医生、开了一堆检查单和化验单,挨个去排队接受检查。报告单都是当日就能拿到的,拿到我们也看不懂专业术语,回到原先的医生那边。医生盯着看了很久,来回比对一下,从始至终,眉头揪得紧紧的。

  “怎么样了?医生。”终于,我忍不住打破这可怕的宁静。

  他这才抬起眼,但没说话。

  “这样吧,你跟我来一下。”他伸手向我招了招。

  我疑惑地跟着医生走了出来,他关上房门,带我来到走廊的尽头,四周很安静。他小声地告诉我:“也许你父亲心脏的痛是小事,他现在最大的问题,胰腺出现了病变,也就是占位,不排除肿瘤。”

  我愣在了原地,大脑突然嗡地失声:“什么.......”

  医生看出了我的情绪,慢慢地安慰我说:“你先别急,可能发现的早,只要早早配合治疗还是有很大的希望的。”

  “治疗的费用大概.......多少.......”我艰难地蠕动双唇。

  “手术费用外加化疗.......嗯.......可能在十万到二十万中间,我希望你父亲尽早治疗,希望会更大,千万不要拖后期。”

  回去的路上,我的脑海里不停循环播放医生对我说的话。费用对我们这个家庭来说,简直雪上加霜,我怎么可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可是,不快点治疗,父亲.......

  “怎么了,小麓?”戚郁依然载我们回去,我和父亲坐在后排,父亲看我一路不吭声忍不住问了我。

  我恹恹地抬起头,冲他疲惫地笑了下。

  他问我,医生刚才怎么说。我犹豫着该不该说,很快,我随便编了个谎话忽悠了过去:“医生说让你多注意休息,报告单有些小问题,只是小问题,不用紧张........”

  “哦,那就好。”他信以为真。

  晚上,我确定了父亲已上床准备睡觉,偷偷披了件外套溜了出去,敲了敲戚郁家的门,开门的是戚母,见我来了忙高兴地招呼我,我平静地说了句我找戚郁有点事,便匆匆上了楼。我敲开他的房门,他有些诧异地看着我:“怎么了?”

  “我,我有点事想跟你说。”我眉头紧皱。

  他把我拉了进来,探头张望,确保外面没人才关上房门。

  我把医生在医院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戚郁的眉心拧成麻花卷,沉默着在想什么。我也没说话,我现在能告诉的人只有他了,我不敢告诉父亲,我怕他接受不了,甚至会乱想,越想越恶劣。

  外边好像下雨了。滴答的雨声豆子般落在屋檐上。

  我紧咬了唇瓣喃喃自语:“我该怎么办,医生说了费用在十万到二十万不等,可是.........可是.......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的脑袋被沉重的空白渐渐地压低,“为什么老天要把我身边最重要的人拿走,为什么........”

  “也不是没有办法啊.....”

  “能有什么办法!”我的情绪突然无法控制,抬起头冲他喊了,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下才发现我失态了,忙避开他惊讶的目光,轻声说,“好的,没关系,不就是钱吗?老子把家卖了把牲畜们都卖了总够了吧,总能换回我爸活下去的资格了吧,你说的对,一定有办法,这就是办法,嗯。”

  戚郁闻言,走上前来,抬起手臂用宽厚的手掌抹了一把我的脸颊,我这才感觉到脸庞是湿的,我征了征。

  他说:“不要你卖房子,家里的一切都是你父亲一生所为,不要破坏你们的家,我说的有办法就一定会有办法。”

  说完,他用一条胳膊揽过我的肩膀,我的下颌突然抵到了他的肩,有股清新的古松清香,刚尽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就像小时候,母亲离我而去的那个夜晚,我被他抱起来,趴在他的肩膀上哭了一样。

  雨下了一个晚上,早晨起来的时候,戚郁不在,但沙发上的薄毯皱皱地挂着,盖在我身上的棉被还加盖了一件外套,我拿起看了看,昨晚的那股味道以及回忆涌入眼前,我整理好床铺,把那件外套折叠整齐放在了床上。我拿起沙发上的薄毯,还有些微热残留,折叠好了摆在沙发的一角。

  我关上房门之前,感恩地环顾了下戚郁的房间。心说着,谢谢你,戚郁。

  走下楼梯看到他们一家正在吃早餐,戚郁系着围裙在厨房忙忙碌碌,我本不想打扰他们家的温馨画面,却没料到戚母把我叫住了:“小麓啊,起来了啊,来来来,吃早餐了。”

  我忙推辞:“不了,我得回去了,我爸还等着呢。”

  一听到我说我爸,她的脸色突然沉了下去,欲言又止,一边的戚父招呼我过去,我挡不住他们的热情,只能安分地坐下来吃早餐。

  戚郁解下围裙:“爸,妈,我一会把钱给他们送去。”

  我疑惑地抬起眼:“什么钱?”

  戚父停了下来,温和地对我说:“我们都知道你爸的情况了,不管乐观不乐观,我们都希望你爸能配合医生治疗。”

  戚母接着话茬继续说:“虽然钱不多,但也是我们攒了半辈子的,我们平时也省吃俭用习惯了,你就先拿着,让你爸先治疗起来,赶紧治疗,效果会好。”

  “不不不不!我不能要你们的钱!”我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收下吧。”戚母看着我的眼神像极了在看自己的孩子那般慈祥,让我感动,“我们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那不争气的母亲走了以后你跟你爸过成什么样我们都知道。”

  “但是,我不能收你们的钱,这是我的家事,我应该自己想办法的,这可是你们辛辛苦苦的血汗钱呢!”我急得脸上冒火般滚烫。

  戚郁走过来,从冰箱的顶上抽出两包厚厚的牛皮纸,塞给我:“这里有十万,你先拿着,剩下多少我会去想办法,不管怎么说,你都不可以卖你家的房子。”

  他的态度坚决,眼神锐利,不容我反抗。

  我颤抖地收下。对我来说,这太沉重、太沉重.......

  戚郁依然陪我回去,替我告诉了父亲实情还有他们家救济我们的事,没想到父亲老泪纵横地跪了下来!“谢.......”激动地一口气没接上来,就在那不停地咳嗽起来。

  我忙把他扶起来,情绪激动地抱住他哽咽了:“爸!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一定会的!”说着,我抱得更有力了。

上一章 第7章 请客 林深不见麓最新章节 下一章 第9章 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