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韶齐的资料很简单,亲属栏只写了"母亲",住址是市立医院,这周末我决定拜访一下,所谓的"家访"。特需病房设在十二楼,一走出电梯,走廊特别安静,墙壁上挂着一些抽象画,我根据护士台的指示来到了位于角落的病房,虽然位于角落,但是采光极好,走廊尽头是一扇窗。
我礼貌地敲了敲门。里面传来请进,我推门而入。陆韶齐的妈妈是典型的家庭妇女,头发在脑后盘起一个揪,正坐在床头叠着衣服,见我来了,有些疑惑地站起身问我是谁。
我说:"是陆韶齐妈妈吧,我是学校新来的老师,我姓何,是想来问候下您。"
她闻言,眉尾舒展开,笑了笑:"是何老师啊,快坐,坐,我给您倒杯水去。"
"谢谢。"我坐到了沙发上,沙发前摆着一张茶桌,桌面上仅一盆绿色盆栽,不仅这样,窗棂也摆着一些绿色植物还有吊兰,房间布置得很雅致很利落。靠墙摆着一张书桌,简单地摞着几本厚厚的书刊。
"来,喝杯水。"
我接过她递过来的水杯,道了声谢。
"韶齐没有给你们老师添麻烦吧,学习还好吧?"她迫切地问我。
没添麻烦才怪,添超级麻烦了!当然,我表面露出释怀的笑容,想到他母亲的病情就没说实情:"没,没有,就是....这些天学习压力可能比较大,他经常晚到,不过也能理解...."
我还没说完,她打断了我的话,皱着眉想着什么:"慢,你说韶齐经常晚到.......这个他从没对我说过,怎么会晚到呢。"
我恍然笑笑:"可能他学习比较累吧,您知道他这些天在忙什么吗?"最后一句我抱着试探性的心理询问。
她想了想,说:"会不会是打工累了,其实这间特需病房是他给我订的,说可以长期居住,不用一直跑医院,怕我太累,我问他哪来的钱,他就说现在下课了就去沿街店铺打工,韶齐这孩子真的太懂事太贴心了,要是学习有啥不好的您好好开导开导他昂。"
这孩子果然对他母亲隐瞒了真相!如果我这时候告诉她真相,我说您儿子在和几个混混组织在一起,我想,她一定会气得病发吧。
"何老师....何老师?"
她反复叫了我几遍,我才恍神,"哦,没啥,对了我还有些事,我先走了。"说完,我把水一饮而尽,冲她摆摆手,"下次再来问候您,您当心身体。"
她笑着把我送到了房门口,我们互相寒暄着,突然听到开门声,同时抬头去看,正和陆韶齐撞了个正着,周末也穿着一身松垮的校服,只是拉链没有拉,他看到我的一刹那懵了,很快又恢复一脸的清冷:"你怎么来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歹我是你老师,你就这么没礼貌啊?"
他拿开了我的手,把脑袋撇到了一边。
我回头对陆韶齐母亲说:"阿姨,我有些话想跟您儿子单独谈谈,不好意思。"
"没事,去吧,"说着,她上前轻轻打了一下陆韶齐的肩头,"跟你老师态度好点,别摆臭脸。"
"嘁。"他不屑地扭头就走,我赶紧跟上。
医院的草坪广场前到处都是穿着病号服被家属搀扶着的病人,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我走到喷水池前,对身后的陆韶齐说:"就这儿吧。"
他有些不耐烦:"你到底什么事?"
"我是想劝你回学校的,还有大半年就要高考了,你现在回去把功课都补上,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翻了翻白眼,看也不看我地说:"我的事不要你管......"
我立刻打断他:"我不管谁管!你敢把你跟着不良组织混的事情全盘告诉你母亲吗?你敢吗?.......他们能给你什么?你能混一辈子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老师可什么都知道。"
"你懂什么!"他突然大吼,把我镇住了,"你懂什么是无助吗?你懂什么是绝望吗?你又懂什么叫绝望里的曙光?你什么都不懂!"
他说的这些,足以让我的眼眶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白雾,我吞了吞口水,反驳道:"无助?绝望?呵,我绝望的时候不比你轻松,我无助的时候也不比你好到哪儿去,你一个小屁孩!"我的脑海里突然就想起了那些片段,父亲病重在医院做着化疗,我整天惶惶度日,还有那康复期的两年,我不停地奔波于社会上做牛做马就为了偿还戚郁家的款项,于是,说着说着我就哽咽了。
我们僵持了好久,我终于打破了宁静:"你打算告诉你妈妈吗?你准备瞒着多久?你真的以为他们会为你妈妈未来的费用全额报销?"
他不说话,微风吹起他额前的刘海,他低着头,像在想什么,我捉摸不透。
我继续洗脑:"你已经十八周岁了,法律上可是完全行为能力者,要真的出了事你可是要负全责的,你要为你的行为买单。而且,如果被你母亲知道你犯错,她一定,很难过吧......."
我们最终不欢而散,他对我的洗脑完全没有打动,甚至重重地与我擦肩而过!
周末的晚上。我在出租屋里捯饬着自己。
"你又要乔装打扮混进去啊?"
我抬起头正撞上阿树不耐烦的看着我发牢骚,我垂眉,继而点了点头。
"大哥!算了别管那家伙了,纸是包不住火的,万一你被揭穿,他们chuachua两下子你就嗝屁了!"
"我知道......"我的心一沉,颓然地垂下眼。
"你要是去,我就报警!"他咬着牙狠狠地道出最后的话。
我抬起头冲他疲惫地笑了笑:"是这个意思,这是最后一次探究他们的老底,你陪我一起,如果我进去以后一小时后没有给你发信息的话,你就报警吧。"我的心里已经钩画了一个完美的计划,虽然我知道我是个诱饵,很有可能被吞没的诱饵。
他朝我翻了翻白眼,绕过我:"我再陪你去我就是猪!"
但是。他还是用他的电动车载我来了,但是脸上依然是极不情愿,在我下车后回头看到他已经趴倒在电动车上佯装睡觉。我无奈地撇撇嘴,快步走了进去,我相信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个地方。
而且今天特别顺利,我成功使用"美人计"套出了他们的下一次行动,我转了转眼珠,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迷你录音笔(从头到尾没被任何人发现),轻轻摁了下开关按钮。证据确凿了。我端了一杯水递给金哥,滴水不漏地说:"想不到你们那么厉害啊,我想换一份工作,跟您混......."
他猛然把我放倒,我的心一惊!
他冲我露出了猥琐的笑:"那你说说看,我凭啥把你收进来呢?嘿嘿。"
正当我们僵持片刻,我的眼前晃过一个黑影,定睛一看,是陆韶齐,他披了一件黑色外套,正走过来若无其事地打开门,我忙挣脱金哥的怀抱,坐了起来:"哎,你去哪?"
没想到,陆韶齐恶狠狠地瞪了我好一会,"装。"说罢,他走出了房门,就这一个字让我的心莫名乱跳,毕竟我现在是乔装打扮混进来的,难道被他看出端倪了?
我傻傻地站在原地。
这家伙靠在门边,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打火机,又从另一个口袋抽出一根烟,熟练地去点上,我二话不说上去就抢过他的打火机,扔到了角落里。
这下真瞒不住了。
他逼视着我:"果然是你。"
我不说话,只是恶狠狠瞪着眼前跟我差不多高的他,心跳得不规律。我们的争吵把金哥等人引了出来,更没想到的是他会主动跑过去把我的身份在金哥耳边说了个一五一十!
再看,金哥那眼珠子像是要爆出来了似的转向我,不可思议地说出两个字:"间谍?"
"陆韶齐!你醒醒,我是来救你的!"我理直气壮地说,同时,往后退了两步。
他回复我的只是白眼。
一股恶寒席卷而来,气氛突然凝固,金哥眼疾手快地上来把我的假发一把扯掉,我原形毕露,但是他的眼里依然流露出猥琐的笑:"哟,打扮打扮还真让人看不出来呢,哈哈哈真秀气。"说着就伸出手来想捏我下巴,被我一巴掌拍掉。我的行为有些激怒了他,他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准了我的喉咙,摁在了墙上!我瞬间屏住了呼吸却也动弹不得。
他质问我:"说!混进来有何目的!"
我卯足劲儿也拔不开他的手,只好从了:"我,我......请你们放了陆韶齐,他,他还是个孩子,他也还有他的........未来......."
他稍稍放松了下力度,将脑袋慢慢转了过去,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陆韶齐,随之嗤笑:"你说那小子啊,他可是对我们来说很重要的哦,我们可不能轻易放他走,再说了,我们对他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人,毕竟.......他还有个生了病的妈要我们伺候,哈哈哈,老不死的.......他没有我们就是一废物,哈哈........"
"金哥!!"
我们都被这一声怒吼镇住,将视线投向陆韶齐,只见他低着头,两只手紧紧地握成拳不时地在颤抖着,抬起眼的时候,我看到他猩红的眼眶!"你说我都可以,但是不允许你这么说我妈!我可以不要你的施舍!......"话音刚落,他抄起一边的小板凳径自朝金哥走来,迅速地往他的脑壳上一顿猛砸!
所有人都震惊了!
没一会儿,他被金哥底下的两名壮汉飞快地反手扣住,金哥被砸了后疼得立刻放了我,揉着被砸到的头不停抱怨:"小兔崽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给我好好教训这小子!"
"我看你才是不想活了吧!"我二话不说,直接冲过去,照脸打了一拳,这也许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抡起拳头!看着他被打歪在一边的样子我觉得可笑至极,"他才十八岁,他还有未来,你们怎么能这么......喂!干什么!放开我!"我还没抱怨结束,两个本来抓着陆韶齐的壮汉转移目标把我两只胳膊死死扣住!
金哥这才有机会从我的眼前缓慢站起来,肥肉横生的脸颊似还存留红印,他有些疲惫地看着我:"让你多管闲事了?"
"他是我的学生,我必须管!"我不停地扭动身体还是挣脱不开那两人的力道。
"那就换你来替他付出代价吧,金哥我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揍过,呵呸!"他往我身边吐了口痰,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拳打在我的小腹上,我疼得吱不出声!
我的两只胳膊被紧紧地扣住,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他一下一下重重地往我肚子上锤打,怎么办!我会不会死在这里!
最后,他抓起我的头发,恶狠狠地盯着我,说话的时候牙齿关节仿佛发出了摩擦的声响:"你小子今天可是惹错人了,哼哼!"说罢,一拳挥在我的脸上,就跟刚才我挥拳一样。突然地,眼前一黑,他抓住我两只肩膀,抬起一条腿,膝盖猛一用力踹在我的胸腹部!这一脚算是打垮我最后的致命招数。
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属于我自己,我被那两人像丢垃圾一样丢在了地上,迷离的目光中,我看到他们正对着陆韶齐又是一顿暴揍,我想站起来,但是力气已经殆尽,喉咙也短暂地发不出声音。
怎么办。
他们又来了。
又是对着手无缚鸡之力的我一阵拳打脚踢,对不起,虽然落到这步田地,我还是没办法做到不那么管闲事。
"住手!警察!!"
......
这句喊声像是救命稻草,我竟然长长的舒了口气,我差点忘记了我让阿树叫警察我做诱饵的计划,可是我现在动不了,应该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吧。
耳畔的脚步声逐渐杂乱无章。
眼前不停有黑影往我身边窜了过去。
一股强大的力气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再把我像个麻袋一样甩在了背上。太好了,就等你来呢。我疲惫地趴在他的肩背上,气若游丝:"结束了......"
"傻......."
合上眼听到了一句不完整的辱骂。
醒来,我躺在温暖的被窝里,额头被包得紧紧的,小腹还隐隐作痛着,我呲出声,就听到一阵温和的声音:"你醒了。"
我望过去,林深正皱着眉与我凝视,他的瞳孔黑得像一滩深渊。视野里,他慢慢朝我走了过来。
我的心突突跳得很快!
他把手揣进裤兜里,板着脸说:"你很厉害啊。"
我低下头去。
良久,我深吸一口气,抬起眼勇敢地与之对视,滴水不漏地说:"我没办法做到像你那样坐视不管,我必须终止他的行为,毕竟他还有未来。"
"我坐视不管?"他自嘲。
"你......."
话未说完,瞳孔里他的影像猛然扩大,他突然凑的很近,我止不住的小鹿乱撞。
他指着我的鼻尖:"我有我的教人方法,用不着你来指教,况且他们是我的学生,你只是我的助教罢了,麻烦以后行动前通报我,ok?"
我垂眉,唏嘘着:"对不起。"
很快,我又像想到了什么,快速抬头:"对了,那孩子......怎么样了......"
他站直身子,长长的叹了口气:"被警察一起带走了呗,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咯?"
"不是的,最起码把他从那些人里面拉出来了,你知道吗?看到那个孩子我好像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失落、孤独甚至......."我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鼻尖隐隐泛酸,我想起了那些年为了父亲的病几天几夜没合眼,为了偿还戚郁好心借我的救命钱,我也多想有个人替我分担掉一些,也多想天上能掉一笔钱下来,也才明白钱对我的重要性,甚至之后的两年多都为了它奔波。
我们沉默了许久。
他终于打破尴尬的氛围,唉声叹气道:"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
他显然还没说完,我俩一同闻及一声刻意的咳嗽,抬起眼望了过去,阿树正板着脸,两只手拎着两袋水果和零食,见我们注意到他了,他径自走向我,把两袋一股脑摆床头柜上,无奈地看着我,叹了口气。
林深发话了:"还好你有个挺有头脑的朋友及时报了警,呵。"
阿树从始至终都没看过一眼林深。
对我二话不说,转身,离开的时候还不忘白了我一眼:"下回我不管你了,随便他们处置吧。"
砰!他把门重重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