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都过去两天了,这条视频就没多少人看,我每天都在关注有没有人评论,别说评论了,就连点赞的人都寥寥无几,我想着也没发错什么话吧,文案是:"寻找亲生母亲鹿舒绵,1972年生,曾经住xxx,若有看到,速与本人联系"....评论不多,全都是数落这个母亲的绝情,还有人劝我不要去找她了,无关的人我不予理会,也不用答复。
这两天,我做饭、吃饭都没心思,阿树在一边埋怨我这次做的排骨太甜了,是不是糖撒了,我没理他,自言自语:"怎么就不火呢?怎么就没人看呢?"
他夹了些菜放我碗里:"哦,你说那个视频啊,要让更多人看到也不是没办法,就是......费钱......"
我歪过头去看他。
他看出我的迷茫,掏出自己手机,打开了软件,说道:"算了,看在你我交情过深的份儿上,我就花大钱给你上个热门,你就准备好手机响不停吧。"
我好奇地凑过去,他点开了那个视频的左下角,然后点了个"上热门",出来的界面是选择用多少金额上热门,最高金额两百,投放率超级高,我正想说太贵了换个,只见他二话不说直接点了两百金额,快速付完钱后,关掉了视频软件,骄傲地冲我笑笑:"算是我报答你吧。"
我不解:"报答?报答什么?"
"要不是当年你发现了我,你收留了我,我到现在还一个人流浪呢。"
"哦......"我不屑地收起碗筷,站了起来,"我这份恩情就值两百块呀?"
"当然不是,以后再慢慢还呗,反正一辈子有的是时间。"
第二天休息,我们又去探望了父亲,给他送了点饭菜过去,但是父亲的状态并不好,比前几天看到的他老了很多,皮肤皱巴巴的泛着蜡黄,手臂和双腿细瘦如柴,我不明白短短的几天为什么我的父亲变化那么大?
"爸,吃点东西吧。"我在他的床边守了好久,他从我们进门来就没再和我们打招呼,像是没发现我们似的,空洞洞的眼神兀自望着外面的天空,我终于忍不住打破这寂静。
他还是没理我,我看着他一天天消瘦下去,我有点担心,拉开棉被才发现他的肚子鼓得很大很大,像充了气的气球一样,阿树也看到了,喊来了医生。
医生听了听他的心跳,让我们带他再去做些检查,不一会就有护工推着他的病床下去了,我们两个陪着他,不管结局怎样,我都想陪着他。
心电图、b超、ct......
父亲躺床上如同一具僵尸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下午的时候,我特地去了一趟医生办公室。
我问:"医生,我爸怎么样了?"
他翻了翻刚到的报告结果,眉头皱得比上次还紧,但依然慢条斯理地回答我:"照这看来,病情加重了,他现在肚子里的腹水越来越多了,不仅如此,除了肝脏转移,腹腔的淋巴结也开始转移了,哎,你们听天由命吧。"
我回来的时候,难过了一下午,把结果告诉阿树,他说:"现在唯一的希望只有你妈妈了,可是......咦?你看看,上热门以后进展怎样了?"
"对,"我又心存一丝希望地打开手机,"两天没看dy了,我看看昂。"
火是火了,但翻看几千条上万条评论,没有我们想要的答案,置顶评论也是吐槽我妈妈名字的,有的人说"我们单位有个女的就是以前住在xxx,也是72年生,但是好像不叫这个名字"。哎,希望破灭。
阿树安慰我:"先去吃点东西吧,你都好几天没吃什么饭了。"
我愁眉苦脸着,叹了口气:"我吃不下,我爸现在都这样了,我妈不知道在哪里,我爸托我办的事我都办不好,我真的好没用。"
"好了,"他沉默了会,伸出手拍在我的肩上,看似安慰地说道,"我相信如果有血缘关系,就算跑再远也会相聚。"
我像想到了什么,慢慢地抬起头看向他。
他又释然地笑笑:"走了,一天都没吃饭,你快成神仙了,楼下那小家伙的摊子买点吃的吧。"
我应允着点点头。
路上,我小心地问道:"你既然这么说,那如果你以后遇到了你的爸妈......"
"不可能!"他立刻变了眼色,打断我,"这辈子都不可能遇到他们,我也不想......不想见到......"
"我......我不是这意思,你别......"我听闻他发飙了,立刻知错地低下头去,不敢再问什么,从小到大,我害怕他冲我发脾气,害怕自己唯一的朋友慢慢地就远离我。
可是,他又搭过我的肩,看似轻松地说:"好了!吃饭去,肚子饿扁了......咦?"
我们刚走出医院门口,就看到眼前的一幕,一辆城管执法车停在路边,两三个戴着臂章的壮汉面无表情地把桌子椅子丢上车,鹿幸安急得直跳脚:"大爷!行行好呗,你们这一收,我上哪儿做生意去啊.......拜托......"
带头指挥的那个压了压帽檐,冷哼一句:"我们管你去哪?别碍着我们工作,走开。"说着,厌恶地把他用力地推倒。
他没防备,往后踉跄了下,一屁股摔水泥地上,我们立刻冲过去,我忙去扶起他:"没事吧?"替他掸了掸背后沾着的灰尘。
阿树单手**裤兜,慢悠悠地走到带头的城管面前,随便问了句:"这小家伙犯什么错了?你们至于这样?"
城管轻蔑地上下打量了下,答非所问:"你谁啊?"
果然,没说到三句话就动手的毛病又来了,阿树一下子揪住了那个人胸前的衣服,恶狠狠地瞪着他:"我是你大爷!人家摆个摊儿做点小买卖怎么了?惹你了?还是刨你家祖坟了?"
城管反而不慌不忙地在解释:"占道非法经营!"
"把东西给我从车上撤下来!听到没有!"他不想跟他们谦让地谈判了直接抽出另一只手往那人肚子上就是一拳。
其他两人见状,放下正要搬上车的炉子,跑了过来,顺便抄起了藏在车上的木棍。
"好!厉害!执法人员还带武器,看来欺压平民百姓不止一次两次了吧!"
"少跟他废话,上!"带头的那人捂着刚才被打疼的肚子,指挥了那两个人。
阿树最终和他们打了起来,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我以为他只为我动拳头,也没想到......我慢慢地看向身边的鹿幸安,他眼里流露出的焦急神态,想帮却无能为力,我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个弱小无助的我,被同学撕掉作业本却不懂得反抗的我,那个被处处挤兑的我。我低下头去,我在想什么呢,怎么会想起这些片段,还好有阿树在保护我,可他现在保护的人不是我啊。
阿树的嘴角泛起淤青,奋不顾身举起板凳朝那个带头的人脑袋上就是一顿猛砸!与此同时,有路人报的警,警察赶到——"喂喂!谁在那滋事呢!喂!板凳给我放下!放下!"
我们几人惊呆了。
警察指了指阿树,训斥道:"是你在闹事吧?蓄意破坏公众场合和谐,跟我回局子说话!"
"警察叔叔!警察叔叔!"一直待我身边的鹿幸安立刻跑过去拦住他们,指了指自己,向警察解释道:"对不起,是我,那些城管想要没收我摊子,而我又不能失去这些,我就靠这个赚钱了,这位大侠只是出手相助而已并没恶意的......"
警察听闻这番话,瞅了瞅他认真的样子,还有身后表情复杂的我,再看看阿树吊儿郎当的样子,想了想最后说:"回局子再商量,走。"
我们在警局待了一下午,已经把来龙去脉都讲得口干舌燥了,问讯的警察慢条斯理地对我们说:"事情我们大概了解清楚了,但是你占道经营的确不对,罚你两百。"
阿树二话不说,从裤兜里掏了掏,掏出两百:"拿去!"
我惊讶于此,忙拽了拽他的胳膊,小声说:"你钱多啊?"
他看也没看我一眼,冷冷地说:"不用你管。"
我心底突然像抽空了似的拔凉拔凉。
"这下可以了吧,"阿树并没想太多,不耐烦地催促道,"可以还给他吃饭的家伙了吧,每个人都有苦衷,要是没有苦衷,谁愿意风雨无阻地出来摆摊儿呀。"
问讯的那警察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东西先扣三天,看你表现。"
"你......"阿树气得又举起拳头,我眼明手快给抱住了,再次避免一场闹剧。
只听"砰"一声,我俩一齐回过头去,鹿幸安竟然跪在了问讯室冰凉的地板上,他带着哭腔求饶道——"警察叔叔,求你了好不好?把那些都还给我吧,我家里就我和我妈妈,我妈妈身体不好,就靠我攒点这个钱过日子,我还要给我妈定期配药,这三天不出活儿我妈的药都得给断了啊,求您了还给我吧,我给您磕头......"
他还真的要磕头呢,身子下去一半的时候被阿树一把拽了起来:"喂!你干什么你!跟他们磕什么头!你不知道你膝盖上有黄金吗?掉了就捡不起来了!起来!给我起来!......"
"好了好了!"警察突然放话,站起身来,"我这地方一天不得安宁,我可以还给你,你以后得换地方摆摊,实在不行去办个营业执照去,要想别人不管你,你就得自己做出别人管不动的地步。"
我们听闻,互相看了看,终于扬眉吐气了。后来,我们跟着警察,终于领回了鹿幸安的道具,阿树和我帮他一齐搬上了他的小三轮。
阿树主动提议:"你家住哪?我俩送送你吧。"
他指了指前面的岔路口,说:"就前面拐弯没多少路,因为想摆在离家近的地方,这样回去看我妈也方便。"
鹿幸安指了指那条泥泞的小道,说再往前走点就到了,我四下环顾着,青砖白墙,瓦片茅房,很少有看到这种上个世纪的建筑了,这片老城区还没拆也算是奇迹。他让我们把小三轮这些都摆在门口一个简易搭棚里,我为了下雨不被淋,又往里推了推。
"谢谢你们,要不你们来寒舍吃顿饭再走吧,正好晚饭煮好了。"
我刚想拒绝,阿树抢了我的话茬,他一脸兴奋:"好呀好呀,饿扁了都。"
我拽了拽他的袖管,他低声对我说:"免费的饭不吃白不吃,省得回去买菜烧菜了,嘿嘿。"
我责怪他:"就会贪小便宜....."
他反驳我:"你还不是一样?"
我估计他想起了我带着他蹭了一顿不该去的婚宴吧,这家伙到现在还记着呢,我以为他真的一根筋。
鹿幸安敲了敲门,里屋传来脚步声——"幸安回来啦?"
门吱嘎开了。
他妈妈盘着头发抬起脸来,鬓边有好几根凌乱地散落下来,看到我们的时候着实有些吃惊,"他们是......"
"妈,多亏有他们帮了我两次,要不然我这吃饭的家伙都被城管收了呢,嘿嘿......"
她恍然大悟,立刻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哦,这样啊,那快进来快进来,我去多准备两双碗筷昂,幸安,你去搬两把椅子去。"
他应允着跑了进去。
她热情地给我们盛着饭,再端到我们面前,顺便问了句:"你们叫啥呢?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呵呵。"
我接过她递给我的筷子:"我叫何麓,他是我朋友......"
"能不能让我自己说?"他终于忍不了我老抢他风头的事,连忙打断我,秒换客气的笑脸说,"我叫高树。"
我不屑地撇过头去,爱出风头,哼。
"砰——"
我吓了一跳,再去看,是她手上本想端给阿树的碗摔在了地上,她一脸错愕地看着我,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什,什么he,什么lu......"
我怔怔地盯着她看:"人可何,上林下鹿......怎么了?阿姨?"
"没,没什么......"她立刻低下头去,慌忙把凌乱地碎发搁至耳后。
鹿幸安给自己盛了碗饭,坐到了我们对面,客气地说:"平时就我和我妈在家,所以菜简单了点,你们别介意啊。"
我们没吃几口,他又忙着起身跑到煤气灶旁:"对了,今天特地买了点排骨煮汤,好了,我端来昂。"说着,他小心翼翼地用抹布包住把手,端到了饭桌上,"你们吃。"
他好像特别高兴,高兴得像个孩子,那双纯净的眼眸像极了多年以前不食人间烟火的我,想着,我的鼻尖酸了。
"喏,"他夹了一块最大的排骨肉块放在了阿树的饭上,"这个最大的给你,谢谢树哥出手相助,虽然打架不好,真的挺解气的。"
阿树苦笑了下,"我.....我不吃肉....."说着,他悄悄用筷子夹住那块肉,不动声色地丢我饭上,我正疑惑着,这家伙什么时候不吃肉了?明明前几天还说了无肉不欢?"其实也没什么,这群人就是仗着吃国家皇粮就欺凌弱小,是该教训教训了。"
鹿幸安眼看着他拒绝了那块肉,也没说什么,只是笑得有些僵硬了。吃完饭,鹿母让他送送我们,说外边天黑了这里路不好走,他就送我们了,也是,这胡同里连路灯都没,黑漆漆得瘆得慌。
我扭头问鹿幸安:"你家里就你和你妈妈么?你爸爸呢?"
他立刻沉下脸来。
我忙道歉:"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让你想起不愉快的事的。"
他又抬起头来,冲我们笑笑,我看出了他笑容里有几分僵硬,声音有些涩涩的:"我爸和我妈很早以前就分开了,我妈没对我说过太多她的过去,就在我十四岁生日之后给我一个地址让我去讨生活费而且让我每年都去讨,她说那是爸爸住的地方,于是十四岁的我第一次独自坐了火车,也第一次弄丢钱包,还好在火车站工作人员帮助下渡过难关,我很早就出来混生活了,但拥有的朋友不多,没有你们那么亲近,所以我还挺羡慕你们的呢。"
我自嘲地抽了抽嘴角:"哈,我有什么好羡慕呢,我跟你差不多,没什么朋友......"
"咳咳!"
我白了阿树一眼,接着说:"这家伙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好朋友吧。"
他笑得很甜,不知不觉我们走到了路口,马路边错落有致的路灯发出淡黄的微光,照着宽阔寂静的马路,他指了指对面:"喏,那就是汽车站,去市里的公交就一辆,你们快走吧,要不赶不上了,这里等车很久呢。"
我朝他挥挥手:"嗯,你快回去吧,胡同里没灯,你当心。"
"哈哈哈,我没事,都习惯了,走喽,拜拜!两位大侠!"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逐渐被黑夜吞噬,我们面面相觑了一阵,便走向汽车站,果然这里的车不好等,因为人烟稀少,汽车也不多,一辆公交车起码等了有十五分钟,一上车我们就找了后排座位坐下,我不禁打了个哈欠。
他把手搭在我的腿上,轻声说:"回去早点睡觉吧,这些天你食不香睡不饱的。"
我故意跑题,把头扭向窗外:"想不到你还挺热心肠的,什么事都管,我一直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我有些生气地回过头正撞上他无辜的眼神,又将视线转向窗外,"以为你只为我动拳头....."
"咦?"
我回头。
看他凝眉想着什么,像自言自语:"今天鹿幸安他妈妈煮的菜里好像没有放醋啊,怎么一股子酸味儿?"
我听出了他的意思,立刻翻了个白眼送给他:"滚。"
他又不依不饶地抓起我的两只手放在胸前,凑近我,煽情地继续开着玩笑:"放心吧,我有你了心里怎么可能容得下别人?"
话音刚落,我的余光瞄到前面两排有两个女生回头看着我们,又偷偷地捂着嘴笑着转了回去,而这家伙还没继续煽情完毕自己忍不住笑场,我没好气地端坐着,决定明天太阳升起前决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