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休息就去医院照顾我爸,看着他一天天的消瘦下去我心里真不是滋味,趁他睡着我才能关注下自己传上去的视频动态,有个私信说"我妈妈叫鹿舒绵",我没多想,直接说了医院地址,不管是真是假,我都要亲眼目睹一下。
"爸,你多吃点吧,你这些天都不吃不喝的......我特地让食堂烧了红烧虾,你不是最爱吃......虾吗?"我搅了搅碗里的饭,我很细心地把虾去皮切碎,但是一抬头看到他无神的眼睛望着窗外,一天天的消瘦让颧骨隆出了脸部,我心颤了下,鼻子重重酸了,那最后的一句话也哽咽了。
我把勺子送到他的嘴边,他轻轻闭上眼,眉头皱了起来,没有张嘴的意思,我失望地放下碗筷,他的腮帮还轻微鼓着,看来上一口喂进去的饭还没咽下去,就好像喉咙口被什么堵住了似的,紧接着他动了动嘴巴,我意识到什么赶紧从床头柜的抽屉抽了个袋子,果然他吐了。
他吐出来像是舒服了一样,声音沙哑地问我:"你妈妈.....有下落了......"
我深吸一口气,继而摇了摇头,尽管视频火了但是真正想要的线索寥寥无几,妈妈就仿佛石沉大海那般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样。
父亲冲我释怀地笑了,气若游丝地对我说:"没关系的,也许她有了家庭......那我就不该打扰......只是....."
是遗憾吧?
我也遗憾.....
"水来了,"阿树端着一只保温瓶走了进来,一进来就发起了牢骚,"楼上热水间坏了,修了好一阵,排队都快排到医院大门口了。"
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立刻乖乖闭嘴,凑近我小声说:"怎样?爸吃了没?"
我没回答,光摇头,他也没辙,坐我边上,从身后递过来一袋热腾腾的袋子,在我面前扬了扬:"趁热吃吧。"
被他说的我肚子还真识趣地叫了下,我尴尬地接过他递过来的筷子,打开盖子,小馄饨的香气扑面而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吃饱了再说。
只听他在跟我父亲好言相劝:"叔叔,多少吃点,到时候阿姨有下落了你也有精神看看她,您说是不?"
我吃了几口,停了下来,待咽下去了才对他无奈地说:"我爸身体不舒服,吃不下,哎......他老说肚子涨肚子涨......."
"咚咚"。
门口传来敲门声,一个温柔且憔悴的声音闯入我们的耳朵:"请问,何相国在哪?"
我们一齐望过去。
我惊征!
鹿幸安搀着她妈妈在看到是我们的时候,眼睛瞪得老大,而她妈妈,准确的说是.....我妈妈?绕过我们朝着父亲的病床冲去,却在看到他蜡黄且消瘦的模样时愣住了:"怎么会......"
"老何......你怎么会......."她不敢置信地抬起手,颤抖地去触摸他的眉眼,眼泪情不自禁落下。
在听到熟悉的呼唤,父亲僵硬地转过脸,朝她看了好久好久,他深色的瞳孔里只映出她一个人的倒影,她泪涕交加的样子终于让他也咧开嘴哭了,哭得没有声音,没有眼泪。
父亲的表情特别复杂,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一张瘦到凋零的皮皱皱地拧在了一起,但我看得出他那是做出了最幸福的神情,三天没有活动过的四肢终于在眼前这个所谓的妈妈的到来后慢慢地抬起了他细瘦的胳膊,宽厚的大手仿佛支撑不住柴棒般的手臂,颤抖得像要坠下来,但是他还是努力放到了她满是泪痕的脸上。
她立刻捧住他的手,哭得更大声了。他们的重逢没有太多的语言,全都被眼泪埋没,或许两个把彼此放在心底的恋人就算不说话也能明白彼此想说的话吧。
我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下,一滴凉凉的液体从我眼眶落下去,落到我的嘴角,涩涩的。
妈妈。
我该庆幸我们的缘分太过深厚,还是该庆幸世界过于渺小,渺小到一切与我相遇的人都会与我有个或深或浅的关系。
房间的空气压抑得我有些透不过气,我不再去看这场景,飞快跑出了病房。
天暗下来了,我在靠近自行车棚边上的长椅里坐着,只有这里没有人发现我,我偷偷地藏在黑暗的角落里,我太喜欢黑色了,那是一种孤独的颜色,黑暗让我感到十分安全,比暴露在光明里让大家围观更好。
我一直以为我是孤独的,上帝告诉我我不是,因为越来越多人出现在我的世界里,有的只是路过,有的可能驻留一辈子,母亲当年把我带来这个世界,原以为她会驻留在我身边,但她走了,像一颗流星转瞬即逝,如今她又回来了,还是曾经打过照面的,还是鹿幸安的妈妈,我不是应该高兴吗?我最想念的人回来了,我应该高兴才对。
为什么我的心钻着难受,特别是看见鹿幸安的那一刻,那个女人是我的妈妈,却带着另一个孩子来到我身边,或许从今往后她的爱不会只属于我一个人,那个孩子拥有她的爱比我时间更久,而我呢?
"嗨!你在这里啊?小麓,害我找半天!"阿树急急忙忙地奔了过来,跑到我跟前的时候扶住膝盖不停喘着气,看来是找我找了好久了。
我木然地盯着他看,心却在别处打转,他身后的灯亮了,留给我的黑暗没有了,我不禁有些失落。
"想什么呢?"他的五根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还不去母子相认?"
我瞪着他,满脸不悦:"我本来是想去跟她相认的,但是我怎么会想到她还带来了一个孩子?"
"哦,你说幸安?"他不知道哪里掏出来的可乐,深深吸了一口,"这不是挺好,你有弟弟了呗,又多了个亲人......"
"我才不要弟弟!"我突然冲他喊了,意识到声音有些过激,忙放下音调,轻声说,"我一想到她这些年把应该给我的爱都给那个孩子我就恨她。"
"这有什么,幸安很可爱啊,哈哈,我还羡慕不来呢,你有爸爸,有妈妈,现在又多了个弟弟......"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手里把玩着空罐,他似乎想起了过去那些事。
我打趣道:"那我俩换换,把他给你吧。"
他立刻抗议:"不要,我有你就够了,愚蠢的弟弟一个就够欺负一辈子了。"
我马上冷着脸,倏地站了起来,看也不想看他就往医院大楼走去,他在我后边屁颠屁颠地讨着好——"嘿!那么快就生气啦?....不好玩!嘿!等我啊!走那么快做什么?"
我不仅没停下脚步反而加快了——"该给我爸擦身了!"
刚出电梯,没走到病房门口,就看到鹿舒绵呆呆地坐在长椅里,身边的鹿幸安轻轻安抚着,而她的脸上依然挂着风干的泪痕。
我忙跑过去:"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怎么在外面?"
她像触了电似的突然惊醒,抬起头用委屈的眼睛凝望着我,张了张嘴却又闭上,失落地垂下眼帘。鹿幸安见状,轻轻地说了来龙去脉:"我们在和你父亲说话的时候,说着说着,他就......上气不接下气......很快就晕过去了,我们请来了医生,医生说他呼吸很微弱......"
听闻,我快速跑到病房门口想去开门,门却被反锁,贴着一张字条:"重症监护中,请勿打扰!"从玻璃窗望进去,靠窗的床上平躺着父亲虚弱瘦削的身形,他的手臂垂在了被子外面,孤零零地荡在半空中,手臂上的青筋暴起,细瘦得让我的心疼了好久,戴着绝望的呼吸机,白色的雾气忽闪忽退着,他一定很难受吧。
"鹿鹿......"
我惊征地转过头去,她的泪仿佛在眼眶里打着转,声音有些嘶哑:"你会恨我吧?"
恨,谈不上,我只是觉得太过突然,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她才不让她失望,鹿幸安走向阿树,懂事地支开了他:"我想下楼买点吃的上来,一起吧。"
阿树临走之前对我挥了挥手:"等我啊,小麓,我一会上来,你要吃啥?"
我没理他,我现在眼里只有这个女人,她憔悴了不少,在我印象中她离开时还穿着一件挺华丽的蓬蓬裙,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公主,而现在穿的是粗布麻衣,连公主身边的女佣都算不上,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我很好奇。
我淡淡地问她:"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吧?"
她轻叹,眼角的白光闪烁不定,嘴角渐渐无力地咧开:"从我离开你爸开始,我的报应就来了,不过那时候的自己一心憧憬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并没有想太多,那个男人是一家大集团的独子,他父亲去世了以后就继承了所有的财产,他给我安排了一座郊外的别墅公寓,平时他工作很忙,我总是一个人生活,我没有工作,靠着他每个月给我的六千块钱生活,我倒也很满足,直到那个女人的到来。"
"那天,我和平时一样在家里拖地,忽然听到门铃很急促地响了起来,非常急促,不停按着的那种,我不停应着赶紧跑过去开门,我以为是他回来了,打开门却是我没有见过的女人,她穿着打扮得特别华丽,披肩的大波浪更像千金大小姐,我问她是谁,她没回答我,问我认不认识鹿舒绵,我说我就是,我刚说完,她直接甩了我一个巴掌,她的力气好大,我脚下没站稳摔在了地上。她说,她是他的妻子,让我滚。"
"我被一巴掌打得懵了,她说完这句话就很快离开了,我不知为何我哭了,我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从未对我说过他已经有了家室,我也更不知道我......我是第三者,我好难过,我过了好久才冷静下来,我给他打电话他却直接挂断,我更加心灰意冷。恍恍惚惚过了两天,又传来门铃声,我这次格外小心,从猫眼里看到是他本人才放心地去开门,门一开我立刻扑到他的怀里,我说我好害怕,我说有个女人打了我。他却无动于衷,更说了一句让我想也没想到的话。"
"他让我搬出这里,并且对我坦白了所有的真相,他的确是结过婚的,只是那段时间正好是他的空巢期才遇到了我,才和我好了,现在被他家那位夫人知道了说要收回公司百分之八十的股份,他妥协了,毕竟他们公司基本靠她家的企业养着一大半,收回的话他家差不多就崩了,他说让我搬出去住几天,等风头过去了再接我回来,他说的特别急促特别认真,在我听到他有家室的时候我已经对这个男人彻底绝望了,我不动声色地答应了他,也在心里暗暗发誓不会再与他有任何瓜葛,所以我搬出去了,我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住,找了一家饭馆做服务员,一天下来很累但是我再也不用靠别人养活了,一个月的试用期结束了,老板让我去做入职体检,我才发现我怀孕了,医生说我已有快四个月身孕时我震惊了,我才又想到了他,我和他最后的亲密接触好像就是四个月前的事。我慌了,我害怕怀孕被老板开除,我让医生隐瞒了真相,我不能说,我需要这份工作,因为我不想伤害到孩子,他是无辜的,我也想用这孩子来记住这个骗了我感情的男人,用孩子做筹码去讨抚养费,我更不敢去找老何还有你了,我亏欠你们太多了,于是我成功隐瞒了真相,但是七个月以后我的肚子开始越来越大,被老板发现了,我跪下来求他,我不想失去工作,他让我做到孩子出生自己离开,我也答应了。"
"我给孩子取名幸福安康,所以才叫鹿幸安,从他出生那一刻我看到他那可爱的模样我不忍心再把他作为报复的筹码了,我想好好把他带大。好在,幸安很乖很懂事,小的时候我带他去问那个男人讨抚养费被他正牌夫人打得半死,他冲出来用他小小的身体挡在我前面,我竟然会想起曾经老何对我的好,我的眼泪控制不住了。对不起,鹿鹿,你一定很恨妈妈吧?"
听完了她的故事,我无动于衷地摇了摇头:"爸爸从没有恨过你,他也没教导我去恨你,我又怎么可能恨你。"
她睁圆了双眼,眼眶红红的,盛满了晶莹的泪花。
我苦笑:"我在我家户口本上看到我的曾用名是何鹿,是爸的姓和你的姓合二为一组成的名字,我想爸一定很爱很爱你吧,那种超越了宇宙的爱才会在自己的爱人背叛自己也提不起恨吧,我问过我爸为什么给我名改了,他说你刚离开的那一阵的确有些愤怒,也是气头之上给我改了个名,但是却同音,他还是不忍心忘记你,呵。"
她听完我的一番话,终于紧紧抱住我嚎啕大哭起来,但是我却像个木偶人动弹不得,木然的脸上僵硬地落下一道泪,我也不明白我这眼泪是为了谁,兴许为了父亲的一生痴情,兴许太过想念母亲的温度,兴许又恨鹿幸安抢走了我该有的母爱,可是他是我弟弟啊,就算再突然,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实,我不可以去恨自己的亲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