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往常一样在我凌乱的书桌里翻阅着英语辞典,时不时抬起头看了看电脑里要翻译的一堆英文,时间久了总觉得枯燥,我叹了口气,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想着阿树在经历着什么呢,这一整个上午他都没有发我信息甚至电话,我不由得又担忧起来。
中午简单地吃过午餐,西蒙叫住了我,我回过头去,自从他对我做了那些事我对他不存在一丝一毫的好感,也不需要这种人做朋友,这是他圣诞节之后第一次找到我说话,我面无表情地回了句:"有事?"
他看着我好一会,玻璃门映出他健硕的身形,巍然不动,终于,他似嘲弄地勾了勾唇角:"Youreallyloveeachother."
我没给他好脸色,冷冷地说道:"没你那么龌龊。"
他自讨没趣地向我走来,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他欲与我擦肩而过之前轻轻地在我耳畔低语:"goodlucky."说罢,重重地撞了下我的肩膀,我险些跌倒,我知道他最后那句话根本没好意,我也不想再与这种人搭上半毛钱关系。
九点了。
我探了探身子,门口没有丝毫动静,我拿起手机拨打了他的电话,没想到铃声从屋里传了出来,我看过去,阿树的手机在书桌的角落激昂地唱着歌,我忙走过去,一把抓过他的手机,揪着眉心看向黑漆漆的窗外。
初春的夜晚,零星飘着小雪,我披了一件外套出去兜了一圈,还是没有遇到回来的阿树,我抱着一丝希望地往回走,说不定他已经到家了呢,可当我打开门迎接我的只是没有灵魂的一些家具和床,我懊丧地垂下头,疲惫地躺在床上,转头看过去,他的手机完好无损地躺在角落里,他连手机这种重要的东西都没带走,是事关重大?
地球不会因为少了谁而停止转动,世界也不会因为谁离开了而变,我一天天等下去,上班也变得无精打采,把他的手机和我的一起带着,时不时就看看有没有铃声,或许他发现手机没带会借别人的打给我报个平安?直到第三天,我下了班走在回去的路上,马路边的店面亮着温暖也刺眼的白光,窗台积着厚厚的雪,里面正播放着最近的新闻,我下意识地驻足,是一条中文播报的插播新闻——
"......据目击者称,两辆车当时正以飙车的速度追逐,前面的车也因此坠下山崖,好在伤者已及时送医抢救,目前已脱离生命危险......"
紧接着,我的瞳孔渐渐紧缩,我看到了救护车上下来的医护人员正抬着一个人,而那个人正是仲孙郁!但是关于阿树的消息,新闻并没有继续播出,我有些失望,仲孙郁受伤肯定和阿树有紧密的关联,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阿树那么执着地去开车追他?
第二天我请了假,带着种种的疑问来到了仲孙郁的病房,推开门看到的他正半卧在床,左腿打着石膏吊了起来,脸上也有很明显的擦伤痕迹,我没顾上他身边正坐着的男孩子,忙跑上前:"仲孙郁!我....我朋友呢?"
他看到我着实愣住了,吞了吞喉,想要说什么又悄悄低下了头。
我急急地催促道:"你说话啊!阿树他.....他人呢?"
"我不知道......"
我简直要被他气炸了!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揪住他的胳膊——"这些日子你们不是一直在一块吗!你怎么会不知道他的下落......!"
"别!别......别动动我哥!"
我的手臂被仲孙羡一掌拍落,立刻红了起来,我揉着疼痛蔓延的手臂渐渐看过去,白皙稚嫩的脸上顿时对我横眉怒目,尽管结巴却勇敢地说完一串话。
我稍稍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仲孙郁,释然地问道:"说吧,他到底在哪里?"
他先抬起头朝仲孙羡温柔地笑了笑:"羡,你先出去吧。"
他乖巧地点了点头,没说话,走到我身边时还不忘朝我射了一道冰刃般的视线,我忙收回视线。
这下,房间里只剩我们两个,时间仿佛走得很慢,像是在等着什么,他轻轻叹了口气,打破沉寂,娓娓道来:"没错,前阵子我和高树一直在联系,他发誓会找到所有的证据去向警察投案,我也知道一旦他投案了这个组织就会被终止,我的一切经济来源都泡了汤,我没有钱再养我弟弟和他的治疗费用,我不能让高树得逞,那天晚上,我趁他没注意抢了他兜里的usb,那里面都是证物照片还有起诉书等等,我开了组织的车逃了,我要毁了这个证物,不能让他交给警方,当时我就这么想的。"
"他不知道哪里抢来的车子,也没想到他开车技术那么强,很快就要追上我了,我加大马力地开上了31国道,那悬崖下是一大片茂密的森林,环形山路也很窄,他追了我大概十几分钟后,我的车显示快没油了,我想刹车,大不了同归于尽,反正这世界上也不会有在乎我的人,可是我没想到车子在这个时候出了幺蛾子——刹不住!"
"然后我拼命地拐了个弯,想用这招来试试能不能刹车,就这么直直地翻下去了,当时我以为我死了......"他说到这里,没再说下去,一直低着脑袋,也没看我。
"那,那阿树呢?阿树呢?......"我的心跳得很快,我迫切想要知道结果。
他默默地摇头,随即慢慢地抬起头来:"他真的是值得深交的朋友,也很庆幸你有这样一个朋友,他很热情,很重情义,我真的很谢谢他,但是我那时候只想着他会断了我的财路就......."
"去tmd热情!"我再也听不下去了,甩下一句话气冲冲地转身就走。
我迈开腿拼了命地往前跑着,风在我耳边呼啸,沿着31国道山路一边跑一边寻找熟悉的身影,身边没有车经过,我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被撞坏的围栏这块地方给警戒线围了起来,我往下看去,只能看到绿得茂密的树顶,再往前走,大概走到了这条山路的尽头,有几块围栏被撞断了,但是没有警戒线,我敢肯定阿树的车一定掉下去了!如果仲孙郁说的都是真的,那么阿树看到仲孙郁翻下去肯定也会下车查看,也许因为惯性太大的关系没有刹住,直接往前冲断了围栏,我下意识往下看过去,什么都没有!
我不放弃,继续转了个弯往山路另一头跑去,一边跑一边查看悬崖下的情况,连阿树的影子都没看到,就像他在这个世界突然消失了一样,什么也不剩,我找到天黑,还是没找到,沮丧地回去了,推开房门,他的手机安然地被丢在角落,无奈地躺着。
记得第一次到这里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初春,处处是暖风,处处是新鲜空气,我们两个因为人生地不熟还被路人指了个相反的方向,走到天黑,越走越偏僻才确定被骗了,气得阿树直跺脚嘴里嚷嚷着要回去宰了那家伙,哈哈,想着这些有趣的经历,我忍俊不禁,但又很快止住。
我每天都在寻找,每天都不放弃,阿树他一定是迷路了,我知道他是个一根筋的人,对方向没有天性,我想象着他冲撞出去的那一刻敏捷地跳了车,摸爬打滚地安全着陆,只是忘记了回家的方向。
我等。
我等他回来。
我独自走过了半年的时光,早已习惯了一个人很早起床,匆匆地吃过早餐再一个人去上班,午餐独自解决,晚上加班回来勤快的话煮点饭菜,偷懒就煮泡面,一包太少,两包太多,这个是我近段时间发现的问题,果然,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总会发现一些奇奇怪怪可可爱爱的事物。
只是,每次下班我都会习惯性地去看门口那些送报车辆,再没有熟悉的呼唤了,送报的工作新来了两个小伙子。
全世界仿佛都遗忘了一个人。
闲暇的休息日,我去了圣三一大教堂,广场上的孩子们互相追逐奔跑,也有漫步的老年人和依偎着的小情侣,我远远地驻足观望,这里我永远不会忘记,想着,我的手指轻轻触碰到了那枚银戒。
"这不是小麓老师吗?"突然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唤,我一惊,没想到在异国他乡还能见到曾经的故友,我的鼻子狠狠地酸了一下。
我转过身去,果然是他:"麦穗?"
他高兴地扛着画板跑了过来——"哈哈!你还记得我呀?咱俩真有缘,在这里也能碰到!咦?你也是来旅游的吗?"
我想了想,稍稍点点头:"算是吧。"
"一个人?"
我征住,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默默点点头,他也没继续追问,只是像以前一样在我耳边叨叨:"哦,我跟训哥一起来的,他喜欢到处旅游,我喜欢到处画画,我俩刚好合拍,所以来了一场边走边画的旅行!哈哈哈!"
我笑了:"那不错,给我看看呗。"
他把身后沉重的画板递给我,我差点没被压得跪下来,心说着,卧槽!
他看出了我的压力,立刻说:"可能我一直背着习惯了,不觉得重,这不是重点,你翻翻看我画得怎么样?有啥不好的指出来,我改。"
我一边翻阅一边说着:"你这不是习惯了,你的家庭背景就是需要锻炼力气的,正常,不过,你画得真的好好看,好逼真。"
他礼貌地冲我道谢。
我还给他,正好从不远处跑来了姜训,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健硕的肌肉,非常有比例的身材线条,脸上的阳光根本没有褪去,冲我打了声招呼——"小麓老师?咦,你现在还是林老师的助教吗?"
我释怀地摇摇头,接着问他们:"你们来这里多久了?"
麦穗说:"在都柏林七天了,别的一些小城市大概一两天一个,差不多把爱尔兰最美丽的地方都画遍了,后天我们准备启程英国,哦对了,听说爱尔兰海岸线对面就是英格兰哦。"
姜训忙制止他的滔滔不绝:"好了好了,你的唠叨病又来了,人家小麓老师都不想理你,哈哈。"
我忙摆摆手——"没有没有,你们这样挺好的,有个性格互补兴趣爱好又互补的道友,真羡慕你们,哈哈哈。"
"你不也有你的好兄弟吗?那会还帮你攻克了陆韶齐事件呢,哈哈哈。"姜训夸我。
我把头低得更低了,很快,我抬起头来冲他们勉强地笑笑:"加油,我会持续关注你们的哦,朋友圈第一个点赞的就是我,哈哈哈。"
我们仨笑作一团。
回去的路上,夕阳西斜,我收到麦穗发来的消息"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也许你有难言之隐,但是明天的太阳照样会升起,好好地生活下去,才对得起我们短暂的人生,加油,何麓。"
我感动了,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了阿树发生意外的事,但他看出了我的难处这是真的,我回了一个笑脸,并说了一个"谢谢"。
有一天,我听到有人敲门,这是半年来第一次听到敲门声,不紧不慢,我忙放下手里的书,飞奔过去,打开门看到的却是穿着工作服的警察,他们出示了工作证,开门见山地说:"是高树的家属?"
我呆呆地点点头,我的心跳得很快,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特别慌。
冰冷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像一座僵尸,一字一句地操持着标准的英语:"通过仲孙先生描述,我们在31国道第六弯道下的树林里找到了高先生的车,只不过已经被烧毁了......"
我立刻打断,迫切地追问——"人!人呢?"
"已经失去生命体征,这是之后下来的死亡证明。"他说着,把一份报告单递给我,我没有接。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像失去了自主活动的傀儡,接下来他说了些什么在我听起来都像一场哑剧,等我稍稍有些意识,我听到了他问我是否去看下遗体,我的鼻子整个酸透了,我不顾脸面,砰地把门关紧!
眼泪在门关上的那一刻喷涌而出,心里揪着疼,上一次这样嚎啕大哭是母亲离开我的时候,那时我还小,还有戚郁大哥的安慰,而现在......
现在的我,什么也不剩下了。
我抱着膝盖,蹲坐在门后,望着太阳渐渐西沉,哭了好久,哭到绝望,哭到再也哭不出眼泪,我才把头慢慢埋没进臂弯里,我不想看到阿树那具冰冷的躯壳,我害怕触摸到的是另一种温度,令我恐惧的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了我的肚子传来声响,我恍若梦醒,疲惫地从臂弯里抬起头来,我的腿麻了,站起来时没走两步就摔了个大跟头,然后我......又没用地落泪了。
在都柏林独自度过了不算燥热的夏天,我握住了夏天的尾巴,与新鲜凉爽的风说了拜拜,收拾了下住了一年的屋子,收拾了自己的行李以及......
阿树的一切。
还好他的东西不多,我都装在了一只行李箱里,我也许该接受现实,也许那些想象都是我的自我安慰,也许我真的只是一个人,就像何淑暖说的,我的出生日期就注定了这辈子。我望着轻薄的窗帘被风轻轻荡漾,这个夏天就这样结束了,我的梦也结束了。
我轻轻摘下那枚戒指,轻轻地放在了书桌上,我该醒醒了,往后,我要好好地生活下去,不为任何人。
交还了钥匙,和房东太太说了再见,没走出多远,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在拉扯着我的内心,那枚戒指戴久了就像长在心上的一块新肉,剥离以后便开始蔓延出钻心的疼,我忙跑了回去,问房东太太要了钥匙,我说有东西忘了,她以不解的目光看着我,冲回了熟悉的屋内。
那枚戒指原封不动地躺在那,就连方向都没有变换过,我像见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孩子一样快速地拾起。
我还是准备留着它,也许,哪天我还会想起曾经有个人为了我拼过命,我也曾动过心,我们曾是彼此最坚强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