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独行

　　阔别两年的城市我又回到了它的怀抱，仿佛一切都是新的，当我拖着行李箱站在母亲的住宅前时，我的心情是沉重的，我在组织着语言，到时候被问起来的各种问题，你们应该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

　　门开了。

　　鹿幸安正端着一盆车厘子，惊诧地凝望着我，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哥？......妈——哥哥回来啦！"

　　我欣慰地笑了。好在我没被这个弟弟讨厌，尽管曾经自己很抵触这份新来的感情。​他放下手里的果盆，就过来帮我拿行李箱，母亲也从里面的房间慢慢走了出来:"回来了.....外面好玩不？"

　　我换了鞋，关上门，疲惫地摇摇头:"怎么可能有家里舒服，我天天还要自学英语，唉，一切为了生存。"

　　"那树哥也自学吗？"​鹿幸安无意中提到了他。

　　我短暂地征住，随后佯装爽朗地笑了:"他怎么可能学习，他就不是学习的料，还不得靠我每天给他翻译，哈哈哈......"​我有些说不下去了，笑容渐渐僵硬，便转移了话题，"这车厘子挺新鲜呢，我尝一个？"

　　他也没看出我的异样​，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吃吧，多吃点，楼下新开的水果店，可新鲜了！"

　　我拿起一只放嘴里尝了尝，连连点头:"嗯，挺甜的，想当初政府给分配的房子还不错嘛，交通又便利，我地铁下来走过来也就五分钟，两边都是商店，嗯，不错。"

　　"是啊，前面走十分钟就有个菜场，可方便了，"​母亲端着一盆苹果梨子大杂烩过来了，"怎么样？小麓，在这里长住吧？跟你弟弟也能多培养培养感情。"

　　我轻笑着拒绝了:"对不起，妈......我习惯了出去闯......"

　　她明显失望地垂眸，但也没多想，抬起头对我慈祥地笑了笑:"没事，多回来看看我们，我这有三个卧房呢，你要是哪天想家了随时回来哦，不会没地方睡觉的。"

　　我笑而不语。

　　终于在家里吃了一顿像样的晚餐，菜很丰盛，都是我爱吃的，但看到那盘可乐鸡翅，我的鼻尖又酸了，阿树在的时候最爱吃的菜，想起曾经他求着我让我教他怎么做可乐鸡翅的场景，又想起他一个人在厨房捣出乌龙差点烧了屋子的场景。

　　"哥？你怎么了？菜不合胃口？"​鹿幸安把我召了回来。

　　我忙摇头:"没有，我有些吃饱了，那个......我今天睡哪间房？"

　　母亲抢着回答我:"走廊最里面那间吧，有点小，那个......"

　　我看着她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也不想难为她:"没事，我就住一个晚上，明天就去找房子。"

　　走到卧室门口，我特地回过头去对母亲笑着说:"谢谢。"

　　我知道她想弥补我这么多年来的愧疚，我也知道在她心里，鹿幸安也是她的孩子，她不能偏心，我也不能为难她，偶尔也让自己独立起来，不给她添麻烦吧。

　　我躺在床上翻阅着手机里的文章，门轻轻地被推开了，特别小心地，我回过去看到鹿幸安一副被抓包了的尴尬模样，莫名​有些可爱？我问:"还没睡？"

　　他走到我的床边，嘿嘿笑着:"我想做主播，但是不知道播点什么，也不知道起一个什么网名好，哥....你给我出个主意呗？"

　　我想了想，随口说道:"荷叶上的露珠、往事如风、亿万少女的梦......容我再想想......"

　　"算了算了！都什么呀，太土了！"​他嫌弃地挥了挥手，"要不，咱俩一起开直播吧，你是我的常驻嘉宾？"

　　"好啊！"​他一定没想到我答应的那么迅速。

　　更没让我想到的是，他把手机一摁，高兴地松了口气——"ok！搞定！"​紧接着，在手机上不断摁着什么。

　　我疑惑地凑过去:"你在做什么？"

　　他开心得像个小孩子摇头摆尾着:"拍视频上热门啊，粉丝多了就会有更多的人来看我直播了，我想过了，我准备拍你和我的兄弟日常，不过我们得想一个个小故事来撑场.....嗯......"

　　"这种视频你想火必须充钱，败家子的玩意儿，劝你别充，"​我翻了翻白眼，不以为然地说，"我之前为了找你们母子俩特地充了钱但也不见得有多火，你刚发的要是真能火，我就在你直播间秀腹肌....."

　　"我哥说此视频火了就直播秀.....腹....肌....."他把我刚才说的全都用做了视频标题，"哈哈哈！发送！"

　　"你这家伙......"

　　"哥，你睡吧，火了我喊你起来秀腹肌哦哈哈哈。"​他一边笑着一边跑出了我的房间。

　　第二天，我早早爬了起来，洗漱，下楼给他们买了两份早餐，整齐地放在桌上，轻手轻脚地带着行李箱离开了，世间的温柔留给妈妈一半是我唯一能做的，不去拖累，自力更生。

　　我通过网上很快找到了新的房子，这座位于郊区的酒店式公寓，房东一边用钥匙开着门一边给我介绍，我不断点头，打开门一看，整个房间一眼能望到底，一个正方形的空间里，贴着墙壁摆着一张显而易见的木板床，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台空调，空调下是一张简单的书桌，书桌旁边并排着的就是厨房灶台，油烟机很干净地镶在正上方，只不过没有煤气灶，灶台和书桌之间夹着一只比我矮一些的小冰箱。

　　"怎么样？"

　　我点点头:"还不错，我喜欢简单点。"

　　"我问一下，你是一个人住还是和别人合租？"

　　"一个人....."

　　"那没事，"他释怀地笑了，"之前有一个说是一个人住，结果不到半个月就被隔壁投诉，然后我过去看，啧啧......就这十平方的屋子住了六个人，天天晚上蹦迪的呢......"

　　看着她眉飞色舞地讲说，我无奈地笑笑:"放心吧，我真的一个人住。"

　　下午，我去了一趟超市，买了一只电磁炉、一些生活用品和一大袋方便面，回去的时候差不多太阳落山，我收拾收拾屋子，又是扫地拖地擦灰，又是洗冰箱，好家伙，这冰箱里还有发了霉的肉，凑到鼻子前面使劲闻了几下也闻不出是什么肉，我把冰箱捯饬干净了以后把自己买的柚子剥了，再把柚子皮放到了冰箱的角落，又放上了几罐可乐，忙完了一切，煮了一包方便面，新买的电磁炉挺好用，我一边吃着面条一边看着手机里的有趣视频。

　　晚上睡觉前冲了个澡，躺床上吃着柚子，发了一条朋友圈——"好好地生活下去"，拍了一张举着可乐的照片，便刷起了新闻，想着明天开始找工作吧，就算往后余生都是一个人，我也要给自己一个最美好的面貌生活下去，代替阿树好好地生活下去。

　　当我第二天打电话给之前的物流公司时，我热情地问:"你好，请问之前我的岗位还在吗？"

　　她回答我的却是:"抱歉，已经有人了，而且目前为止我们不缺人。"

　　我只能叹口气，轻轻挂断。想想也对，很少有单位会返聘，不过世界那么大，总有人收留目前可怜巴巴啃老本的我，再苦再累我也不怕，为了活下去，就算捡垃圾为生都愿意。

　　我试了好几家理想中的公司，秘书、助理、审核员.，但都以失败告终——

　　"抱歉，我们需要女生。"

　　"您的基本情况我已经了解了，回去等我们消息吧。"

　　"对不起，我们......."

　　"抱歉，我接个电话......"

　　......

　　太多委婉的拒绝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太虚伪，他们的表情都是一样的，我很累，还要附和着那些假心假意的微笑。

　　不过，在我不懈努力下，终于在江边码头找到了一份工作，做一休一，每天十二小时，要做的就是搬动货物、清点货物、审核申请单之类的，夜班有专人上，所以不需要我，我也很欣慰，可以舒服地睡上一觉了。我刚去上班的前几天，非常努力、主动、积极，为了在大伙面前留一个好印象，每次路过保安亭我总会下意识地望一眼，浮想联翩。

　　"醒醒，阿树，都下班了还睡呢？"

　　"唔.....下班了......"阿树收起搁在桌上的大长腿，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胡乱收着桌子。

　　我总是责怪:"你上班就是来睡觉的？小心饭碗丢了。"

　　他冲我调皮地笑了笑:"哈哈，不会的，领导最需要的就是马屁，你放心吧，领导被我说得服服帖帖呢，我天天给他递烟递酒，他感谢我还来不及呢。"

　　我白了他一眼:"就你皮，哼。"

　　......

　　"嘿！还不走？发什么楞？"同事在我身后拍了我肩膀一下，我才从回忆里跌了出来，再去看保安亭里空空如也，年过五十的保安大叔正背着手站着坚守岗位。

　　我吸了吸鼻子才发现自己的眼角微湿，轻轻晃了晃脑袋:"没什么......"

　　他是和我一个班次的同事，他叫赵青禾，比我年轻两岁却在这里做了九年，十八岁就走出东北来到这里务工，性格很豪爽的典型东北小伙，和他相处挺舒服的，经常帮着我抢先干活，说我新来的应该多看多学。

　　"明天休息，今晚去不去喝酒？"他揽过我的肩膀吆喝我。

　　"还有谁？"

　　"老六、小九子，还有......反正都是我认识好多年的朋友，你新来的都给你认识认识？怎样？"

　　我缓缓挪开他热情的手臂，拒绝了:"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我还得早点睡觉呢。"

　　"大叔，才几点你就想着睡觉....."

　　我打开手机，把硕亮的屏幕给他看——"九点三十五，我到家差不多十点，还要弄点吃的，你们去吧。"

　　我失落地往回走了，只剩空旷的街道上传来赵青禾无奈的喊声——"你很不合群耶！..."

　　也许这就是我没有朋友的原因，我无法与他们打成一片，无法融为一体，他们的各种习惯，各种作息，各种方式都与我截然不同，这样子的我是否真的孤独下去？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的心里有一个人的位置就够了。

　　但最后我在单位的年夜饭上还是认识到了这群"狐朋狗友"，我们几个和领导组长吃过饭，回去路上又结伴去了一次酒吧，我不是很喜欢这种乌遭遭的场所，坐在角落看着他们高谈阔论，听着他们讲着带颜色的笑话，默默地品了一口呛人的酒。

　　坐在我边上的赵青禾一把勾过我的肩膀，豪爽地向我指了指周围这些人:"忘了给你们介绍了，这位新来的同事，才刚来没三个月吧，哎，何麓，这些你也没见过吧？都是和我们对班的同事，所谓的八辈子都碰不着面，要不是吃年夜饭，哈哈哈——"说罢，他先捧腹大笑起来。

　　我笑了笑，拘谨地说:"多指教，多指教。"

　　紧接着，他们一一向我介绍了自己，我还被赵青禾拉进了单位的群聊，里面有两百多人，都是这个单位的同事？我还没研究透顶，头顶传来一阵粗哑的嗓音——

　　"喂——可以让位了吧？"

　　我也没去看，估计就是这个酒吧的"常驻贵宾"，看到我们占了这块地方肯定想找我们茬，这种时候不会吵架的我就默默低下头喝着饮料。

　　"凭什么？"赵青禾从我身边腾地站了起来，跟那个人理论，"这位置贴你的头像了？"

　　我小心地看过去，只看到眼前的一片黑暗，不敢去看那狼藉凶狠的脸庞，小声在底下对赵青禾说:"算了，回去吧....."

　　"老子今天不回去了！睡这儿了！咋整？"他这脾气说来就来。

　　果然，眼前的男人被他激怒了，上前一步与他争斗起来，我终于抬起头看到那个人正恶狠狠地揪着赵青禾胸前的衣服，而那尖利的眼神异常熟悉，只不过他是一个染了金发的臭小子，但是我还是第一时间脱口而出:"阿树......"

　　他们执着于打斗，根本没有人听到我的话，我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看。

　　"好了好了！"我们一行人不停地劝着架。

　　"赵兄算了吧！"

　　.....

　　只有我呆若木鸡地立在原地。